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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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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百合揚手招呼道:「郭大哥,你們要到哪兒去?」 郭長風既不回答,也無笑容,頭一低,竟從兩人側邊擦身而過。 林百合一愣,舉著的手被僵在空中,滿臉錯愕之色,不知該如何是好? 幸虧田堆烈緊跟著走來,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低聲道:「原諒他,他心裡正難過,咱們送強哥兒去安葬,一會兒就回來。」 櫻兒道:「他心裡難過,也不能拿咱們出氣呀。」 田繼烈急道:「姑娘,你少說一句吧……」 櫻兒憤憤地道:「為什麼不能說?其實,傅公子慘充,咱們小姐一點錯都沒有,他憑什麼責怪別人,當時誰料得到會有這種後果,事情既然發生,他難過,難道咱們就不難過了麼……」 林百合突然掩面失聲,道:「櫻兒,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櫻兒眸子連轉,也流下淚來。哽聲道:「咱們回襄陽去吧,小姐,就當沒認識這個無情無義的人。」 林百合只顧哭,只顧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田繼烈—面示意石頭和羅老夫子先走,一面柔聲勸慰道:「林姑娘,你要體諒他的心情,強哥兒和他自幼相依為命,情逾手足,一旦慘死,他難免會傷心,何況又是他親眼目睹,卻不能出手援救,自然難免因急憤而生怨恨,等他悲痛平靜些,總有瞭解的時候。」 林百合淒然道:「他……他會恨我一輩子,永遠都不會瞭解了……」 田繼烈道:「不,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會瞭解的,老朽相信他不是那種不明是非的人。」 林百合哽咽著說道:「都要等到哪一天啊?」 田繼烈道:「不會太久。咱們先把強哥兒的遺體埋葬了,他不再觸景傷情,慢慢就會平靜下來。」 櫻兒道:「可是,自從離開紅石堡,他就沒有跟咱們說過一句話,好像咱們就是害死傅公子的仇人似的。」 田繼烈道:「這些都不用再提了,人在悲傷的時候,言行難免會失常態,總之,姑娘們務必要委屈些,多多體諒他。」 櫻兒道:「你總叫咱們體諒他,究竟應該怎麼辦呢?」 田繼烈道:「姑娘們先忍耐片刻,一切等安葬了強哥兒的遺體再說,好麼?」 林百合含淚點了點頭,說道:「咱們本來也該送送傅少俠,既然如此,只好不去了,等一會,就煩老爺子代咱們在靈前致意,希望他在天之靈,能夠瞭解我的苦衷……」 話末完,眼淚又噗簌簌落下來。 田繼烈連忙說道:「姑娘放心,我會的。」 林百合轉身走了兩步,又駐足轉身,道:「還有一件事,也請老爺子替我轉達一聲。」 田繼烈道:「好,姑娘請說。」 林百合深吸一口氣,極力抑制住傷感,緩緩道:「咱們已經仔細問過鳳珠,這—次,的確是家父,不會再是替身了,咱們父女能夠團聚,都是郭大哥所賜,不管他多恨我,咱們林家會永遠感謝他的恩惠,至於那條失去的香羅帶,對咱們已經無關重要,不必再去追尋了。」 田繼烈瞿然道:「你們真的能確定這一次不會是替身?」 林百合道:「是的,鳳珠是我爹的貼身丫環,咱們即使認錯了,她卻決不會弄錯。」 田繼烈道:「林姑娘,你親自跟令尊交談過麼?」 林百合說道:「當然談過,但他老人家神志還是不太清楚,談不出什麼所以然來。」 田繼烈又道:「你能確定那鳳珠不會說假話?」 林百合道:「怎麼會呢?她在我們林家十多年了,從來都很可靠。」 田繼烈搖搖頭道:「奇怪!奇怪!」 林百合道:「奇怪什麼?」 田繼烈道:「如果這一位真是令尊,那位從郝金堂手中奪去香羅帶的人,又是誰?」 林百合怔了怔,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那是另外一個人,傅少俠一時眼花看錯了。」 田繼烈道:「我還得趕去安葬強哥兒,這件事,咱們等一會再商議吧,不過,在事情尚未絕對明確之前,姑娘仍須留意令尊的言行舉止,不能太輕易相信他就是真的。」 匆匆叮囑了幾句,邁步奔向山谷,一路上,心裡仍在反復思索這可疑的問題,總覺得其中定有蹊蹺,難以遽然相信。 趕到山腳峭壁下,卻見郭長風等三個人都含淚站在石壁前,崖上垂藤如簾,小強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田繼烈放緩腳步,輕輕走到郭長風身邊,歉疚地道:「對不起,老朽來晚了一步……」 郭長風沒有回頭,只仰面凝視著崖上石縫,淚水就像決堤的黃河,滾滾而下。 好半響,才見他嘴角蠕動,喃喃低語道:「是的,大晚了,如果這兒沒有這些葛藤,那該多好!」 田繼烈將手按在郭長風肩上,徐徐道:「老弟,不要盡說這種傷感話,葛藤是天生的,命運也是上天註定,人生自古誰無死,強哥兒捨命全交,死得重逾泰山,了無遺憾,咱們若哀慟太甚,豈不等於辜負了他一片苦心。」 郭長風緩緩頷首道:「我懂,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他今年才二十五歲,未免死得太年輕,不是麼……」 田繼烈歎道:「話是不惜,但人活百年終是死,只要能為自己,為朋友做一件有意義的事,生命縱然短促些,也是值得的,否則,枉活百年,也不過行屍走肉而已。」 郭長風默然垂下頭,對這番話,似有無限感慨,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田繼烈趁機輕拍他的肩胛,道:「強哥兒既然已經安歇,咱們也讀回去了,林姑娘還在等候跟你商議……」 郭長風搖頭道:「不……我不想跟她再見面了。」 田繼烈故作詫異地說道:「這是為什麼?」 郭長風道:「不為什麼,我已經兩次進入紅石堡,替她救出了林莊主,自問已盡了心力,小強慘死的事,我也不願再責怪誰,從今以後,也不想再過問寂寞山莊的恩怨是非了。」 田繼烈正色道:「你真的這樣決定了麼?」 郭長風道:「不錯,我本是受雇取林元暉性命,如今卻為了救他,反而犧牲了小強一條命,這代價已經夠重了,難道她還不滿意?」 田繼烈道:「你對寂寞山莊可算得仁至義盡,他們自然會感戴終生,再無別求,只不過,你若從此撇手不再過問香羅帶的情仇恩怨,卻恐怕要問心難安。」 郭長風說道:「香羅帶的事,與我何干?」 田繼烈道:「香羅帶本來與你毫無干係,但你既經置身其中,如今忽然半途撇手,卻難免落得有始無終之譏,就拿老朽以局外人的身分看來,對你也不能略無微詞。」 郭長風一怔,道:「哦!老爺子怎麼說?」 田繼烈道:「你是要我說真心話?還是說客氣話?」 郭長風道:「當然是真心話。」 田繕烈道:「好!我直言說出來,你可不能誤會我別有用心?」 郭長風道:「老爺子,你又何必顧慮太多。」 田繼烈說道:「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 他輕咳一聲,肅容接道:「老朽認為你當初既曼公孫茵的聘雇,又收了定金,就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後來你發覺內情複雜,不肯下手,並且助寂寞山莊,在良心上雖然無可厚非,對公孫茵來說,業已無『信』,你承認麼?」 郭長風不能不承認。 田繼烈道:「你明知香羅帶內藏秘密,關係重大,卻無善策保護,最後為了一個假替身,終於被郝金堂脅詐得去,護寶無力,足為不『智』,這責任你總不能推卸?」 郭長風只得點點頭。 田堪烈道:「如今因香羅帶使秦、林二家反目成仇,你卻中途抽身,置林元暉父女生死安危不顧,未免有虧於『義』,既知公孫茵和寂寞山莊之間可能骨肉相殘,居然任憑其相互殘殺不予阻止,豈非不,仁』?大丈夫行事,既不能知仁義,辨是非,又不能守信諾,全始終,偶遇小挫,便萌退志,老朽實感替你惋惜……」 郭長風赧然垂首,連聲遭:「老爺子。不要說了。」 田繼烈正容道:「不!郭老弟,我可以不說,你卻不能叫世人不譏笑,即或世人全都不提,你能免得了自己良心的愧疚麼?」 郭長風昂首長籲,無詞以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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