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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傅保苦笑道:「一點也不錯,這位崔前輩乃我師門尊長,也和我一樣是個男扮女裝,咱們皆因潛往刁家寨欲盜一件東西,才迫得男扮女裝,誰知行蹤暴露,被刁家寨發覺,我這位崔前輩吃那神魔厲奚陰毒掌力所傷,我負著他逃到這兒,但不知蒲老前輩又是怎樣受傷的呢?」

  羅文炳長歎一聲,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恨恨說道:「唉!甭提啦!咱們也是今天午前才趕到刁家寨,沿途之中,吃咱們挑了他們十數處明樁暗卡,在半山就與刁家寨那王八羔子的少寨主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刁天義被我一刀劈斷長劍,倉惶退走,咱們東撞西摸,好容易摸到黃昏,才找到大寨,刁人傑那老王八倒口口聲聲護著姓蕭的,我火一起,就跟蕭林幹上啦。」

  說到這裡,他忽又神色頹喪地長歎一聲,道:「可恨那蕭林匹夫戰我不過,便約了他那結拜大哥易斌上來動手,論起易斌,咱姓羅的也未見得就輸與他,偏是又來了個青面老賊,正是你适才所說的神魔厲奚,那老小子仗著年紀大,硬要咱們和解,惱得蒲兄與他動手,卻吃他一掌拍中,登時便凍得發抖,咱也不明白那老小子是什麼武功,只好背著傷了的人,落敗下山,三轉兩轉,就轉到這兒,此刻蒲兄已經傷發昏了過去,咱正在著急,巧不離你們就來啦!」

  傅小保聽說蒲兆豐也是被鬼魔厲奚的五陰毒掌所傷,吃驚非小,忙爬到洞裡,見蒲兆豐果然牙關緊閉,昏迷地仰面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微一探手,身上果然也凍得怕人,不由急道:「這卻如何是好?那神魔厲奚曾說,凡中他這種五陰毒掌的,三日內若沒有他的獨門解藥,必然毒發而死,再無救治,如今咱們四人之中,倒傷了兩人,難不成只好眼睜睜看著他們毒發死去?」

  羅文炳慨然道:「蒲兄負傷之際,那姓厲的老賊也是這般言語,咱一夜來也想通啦,我就在這裡守他三天,三天之後,無事便罷,若蒲兄有三長兩短,反正咱羅文炳也不活著,趕往刁家寨,先殺他一個雞犬不留,放一把火,燒了他那鳥寨,咱姓羅的鋼刀橫頸,了不起也是一條性命。」

  傅小保聽了他這番粗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羅兄這番義氣果然是足夠了,但他這毒掌既有可解之藥,咱們又何忍眼巴巴看著他們毒發身死?所幸尚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咱們何不再往刁家寨,設法盜取他那解藥回來,救好了他們,那時候再作復仇雪恨的打算。」

  那羅文炳聞言大喜,道:「果然是傅少俠有主見,唉!我真是急昏了頭啦,怎的就想不到這條法兒?」

  傅小保笑笑,又道:「主意先是這樣打法,目下緊要之務,咱們先設法看看他們傷勢如何?看看是否能以本身真氣,助他們先行驅除一部份陰寒掌毒,或許在他們療傷之際,多少有些幫助。」

  羅文炳喜得連聲答應:「正是!正是!」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藥瓶來,遞給傅小保,道:「這是蒲兄精製的解毒護心藥丸,蒲兄負傷的時候,曾囑咱喂他吃兩粒,你這位朋友既然跟他傷得一般,你也喂他吃兩粒吧!」

  傅小保接過藥瓶,見瓶上並無字樣,倒出兩粒藥丸來,卻覺得那藥丸只不過黃豆大小,但送在鼻前嗅嗅,竟有一股清香之氣,心想既是解毒藥丸,大約總礙不了事,遂輕輕揭開崔易祿牙關,喂了兩粒在他口內。

  他蓋好藥瓶,想要遞還給羅文炳,卻見他業已迫不及待的跪在兆豐身邊,將蒲兆豐反過身來,俯臥地上,正以右掌緊緊抵在蒲兆豐背心「靈台」穴上,潛運內力,在替他注力療傷。

  傅小保見了,心中甚是感動,暗想這羅文炳人雖粗魯,也不過天性使然,其內心的熱誠純真,倒的確遠非一般雖然聰敏,卻暗懷奸詐的人所能及得,叫人交了他這麼一個朋友,不覺可憎,反覺可愛了。

  他望著他淡淡一笑,然後低下頭來,輕輕替崔易祿解開衣領,褪落前襟,準備看看他肩頭傷勢,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了。

  衣領才解,傅小保突覺詫異,原來崔易祿貌雖醜陋,然而頸項之下,卻潔白晶瑩,滑膩無比,與他那塊臉極是不配,待他褪開衣領,更是一驚,原來崔易祿貼身所穿,也是女性使用的褻衣,他不禁暗笑忖道:這崔前輩真是仔細,改扮女裝,只須把外衣換過也就是了,誰知他竟連內衣全換穿了女人的,也不知道穿起來慣是不慣呢?

  這時候,洞外天際已泛出魚肚色,絲絲暗淡的光線,透過洞口低垂的樹根枝葉,照進石洞中,山壁間松枝火炬,業已快要燒盡,跳躍的火舌,使得石洞裡視線時明時暗。傅小保緩緩替崔易祿解開上身薄衫,卸至肩頭,只見他左肩傷處已是一片烏黑,血脈淤集傷處,顯見傷得果然不輕。

  他跟睛望著崔易祿肩頭傷處,手上觸碰著崔易祿賽雪肌膚,洞中寒氣森森,觸手處更是冰冷一片,然而他的一顆內心,卻熱烘烘毫無一絲寒意,他歉疚而感激的癡癡望著這位為了拯救自己,硬挨神魔厲奚一掌的師門前輩,心裡直覺得有一種摩以壓抑的激動。崔易祿那張醜陋的面龐,此刻在他眼中,竟然越看越美,再也覺不到一點醜意了。

  崔易祿緊閉雙目,呼吸微弱,仿佛是沉沉入睡,初受傷時的痛苦神情,已經恍然若失,但是,傅小保深深明白,當他一旦從昏迷中醒來,那再度承擔的陰寒之苦,一定比第一次更要難熬百倍,倘若自己不能在三天內替他覓得解藥,他縱然不惜一死,但死前卻不知道還要承受許多折磨和苦楚!這些,又全是因為了拯救自己而起。

  「唉」他長長嘆息一聲,喃喃自語地說:「我真是個千古罪人了嗎?」

  陡然,一個聲音大聲驚問道:「什麼?誰是罪人?在哪兒?」

  傅小保一驚,抬頭望去,原來金面佛羅文炳竟已替蒲兆豐行功完畢了一次,正氣喘噓噓地,瞪目詫異地望著自己,連忙答道:「啊!役什麼,沒什麼……」

  恰在此時,壁上松枝火炬已經燃盡,火光劇烈地跳動兩下,一閃而滅,傅小保急將崔易祿翻過身來,自己斂神凝勁,深深吸了一口真氣,探出右掌,抵在崔易祿後背心「靈台」穴上。

  石洞中又恢復了沉寂,洞外光影滲進洞來,也不過使裡面景物隱約分出一個輪廓,除了羅文炳那沉重粗濁的喘息聲之外,洞裡寧靜得像一灣人跡不至的湖水,傅小保感到有一種從未曾有過的煩躁,使得他雖然將手掌心緊抵崔易祿的穴道上。而一顆心卻始終無法寧靜下來,體內那一口真氣,好容易凝聚成功,尚未等到行到右臂,便忽然又杳然散失,腦海中千頭萬緒,盡想著許許多多希奇古怪的事。

  一會兒,他想到那喘作一團的羅文炳。這人爽朗熱誠,真是個不可多得的血性男兒,似他這樣一個人,老天又怎忍心把他那獨生愛子,斷送在蕭林鬼手鋼爪之下呢?一會兒,他又不由自主的想到「碧靈宮」的小絹來,他曾經狠狠的警惕過自己,萬事以肩上重任為先,寧可暫時放棄了甜蜜溫馨的戀情,然而,此時他又似乎無法不思念她,許多無盡無止的懷念,宛若長江大河,滾滾衝激著他脆弱的心,離別迄今,不知絹姊姊病好了沒有?是否仍然獨處深宮,憔悴哀弱,終日憑窗癡望,以淚洗面呢?

  想到小絹,使他不期然的又想到小翠和小玉,小翠剛直性兒,賽過男子,後宮事發被老夫人察覺,她必然又要受很多罪責,唉!她為了自己,的確也受夠了罪,貢噶山掌劈鬼手蕭林,大橋鎮郊外硬接赤煞掌易斌一掌,碧靈宮中,又冒死通訊,安排自己與絹姊姊會晤……驀然間,他又想起小玉,她牽馬持劍,臨行叮嚀,何等呵護關切,卻為何前日在山區相遇,又那麼冰冷陌生,顯得神秘莫測?而且,她獨自匆匆奉命離宮趕來,為的又是什麼?

  他想到自己含辱喪命的母親,想到養育自己長大的刁人傑,也想到生死不明的恩師唐百州,自然,也想到身旁這為了拯救自己,卻中掌負傷,至今仍在昏迷的師門前輩崔易祿了。

  說也奇怪,越是想到崔易祿,他越是心神搖曳,無法凝神運氣,這位充滿了神秘的人,實在太使他揣測不透了,譬如說他那模糊的身世,玄妙的武功,粗魯的言談,以及身上與面上極端不相稱的肌膚……等等。想到這兒,他只覺心潮胸湧,難以克制,仿佛手掌所觸,已不是中了五陰毒掌冷如冰塊的崔易祿,卻是一個灼手滾燙的火球。這火球不但灼著他的手,更灼著他的心,他莫名其妙地覺得神思恍忽,混身燥熱難耐,呼吸越來越急促,額上溢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他非但無法再替崔易祿療治傷勢,連自己也好似搖搖欲墜,腦海中起初還有一件件清晰的事物,久而久之,已變成了一片混淆……」

  他驀然心驚起來,自己這不是走火入魔是什麼?然而,可惜他在此刻覺察已晚,就像是陷身泥沼,越是掙扎,越是深陷,他已無能自拔……

  倏然間,一條人影撲到他身邊,用力抓住他的肩頭,搖撼著叫道:「喂!小夥子,你怎麼啦!著了魔嗎?」

  傅小保神志一震,彷佛從大夢中驚醒過來,茫然睜開兩眼,才發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俯身倒在崔易祿背上,要非是羅文炳在這緊要關頭將自己搖動驚醒,也許自己就從此毀在這石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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