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鏽劍瘦馬 | 上頁 下頁


  他這樣裝瘋賣傻,盡擇人多地方跑,人家怕馬踏著還在其次,見了他這副尊容,還會有哪個不逃的,你看那熱熱鬧鬧的大街,被他們這一人二騎一陣攪和,立時大亂,呼爹叫娘,喊兄尋弟,老娘走失了閨女的,小夥子找不到媳婦兒的,你嚷我叫,反把李七爺和霍一鳴隔在人群外面,一時間倒沖不進去。

  唐百州不願真傷了百姓,繞了一圈,又奔回酒樓,李七爺和霍一鳴一見大喜,各各用力催馬,也趕到自己開的酒樓,甩鞍落馬,見唐百州又跑上了樓,逐也緊跟著追上樓來,霍一鳴「嗆啷」拔劍,搶先守住了窗戶,李長壽李七爺也撤出砍山刀,把住樓口。

  再看唐百州時,卻見他坐在一張桌後,望著兩人傻笑,說道:「二位馬真快,追得我險些喘不過氣來,李七爺,這酒樓是你開的嗎?我真該謝謝你這一頓酒來,招待得又好,吃了還掛賬,你七爺真不愧江湖漢子,能交朋友。」

  李長壽提著金背刀,注目著這怪漢,覺得有些面熟,又似乎認不出來,冷冷說道:「朋友,你是什麼來路?是踩的外線內線?姓李的最喜交有血性的好朋友,只要朋友你見鋼些(放漂亮些),要是想開個花(分兩個錢),上個啃(吃碗飯),那是一句話,姓李的井非不識臉面的人。」

  皆因這金刀李七爺,乃是長安城一霸,平素盡吃黑道飯,他疑心唐百州也是道上朋友,故意露兩手弄盤費的,所以一上來便是滿口黑話,想套套唐百州的來頭。

  唐百州闖蕩江湖許多年,對這幾句黑話豈有不懂的道理,但他此時已然中了劍迷,一心只想找人比劍,行為未免有些瘋癲,嘿嘿一笑,道:「李七爺,你都說些什麼?怎麼我全聽不懂?」

  李長壽突然臉色一沉,道:「朋友,你是真不懂?」

  唐百州道:「半真半假,你說的真的,我能懂,你說假話黑話,我可不大清楚。」

  李長壽也認定他不是故意來找碴,就是存心搶地盤的高手,冷笑一聲,把手中金刀一擺,道:「朋友既然不肯露相,說不得只好得罪,姓李的手上這位夥計,朋友總是懂的了?」

  唐百州大喜,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就是認得它,咱們找個地方比比如何?』

  李長壽心中微微有些膽寒,心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就憑這人适才露的輕身功夫,相信是個硬裡子,他望望提劍側立的「龍門劍客」霍一鳴,不由得膽氣頓豪,原來霍一鳴出身武當,一手「萬字劍法」已有八成以上火候,在江湖上也是響噹噹的人物,平素和巴山刁家又極有往來,自己如果不敵,他必然出手,即算他也敵不住,再引出巴山刁家兄妹或是「蛇形劍派」掌門人刁人傑出來,任是天塌下來,也不足懼。當下便冷笑道:「朋友有意尋碴,姓李的定然接著就是,報個名來,咱們也好憶記。」

  唐百州道:「不必報什麼名,乾脆找地方多省事!」

  李長壽一愣,這小子連名都不願報,莫非此來圖謀還不止此嗎?他突然又想起一個多年仇家來,更是一驚,暗道:莫非竟是他?

  他正在胡思亂想,苦苦從記憶中搜索仇家遺腹子的可能形狀,一時竟忘了回答唐百州的話。原來二十年前,李長壽還僅二十歲少年時候,曾因見色起意,將一個相識的鏢行友人害死,意圖霸佔他貌美嬌妻,誰料那女人抵死不從,叫嚷起來,驚動了鏢行中其他夥友,李長壽只得脫身逃走,事後提心吊膽,只怕此事傳揚開來,被人尋仇,所幸那女子顧及顏面,並且腹中已有丈夫骨肉,不願把事鬧得太大,含糊過去,並沒說出李長壽來。

  沒有多久,那女人便突然失蹤離去,李長壽多方打聽,想要殺之滅口,始終打聽不出下落,久而久之,也就把這事給淡忘了,誰知就在不久之前,突然聽得傳言,說那位被害的友人留下一個遺腹子,且亦已投師習藝,正揚言要報父仇,李長壽聽了這個消息,日夜不安了好些日子,苦於不知那仇家下落蹤跡,所以一直將這件事耿耿在心,無時或忘,他初聞唐百州來店尋事,心中便有些起疑,這才約了得力好手「龍門劍客」霍一鳴飛趕到來,及至一見唐百州年紀已在二十出頭,似乎有些不像,方把一顆疑心去掉,現在見他不肯通名報姓,不由得又起了疑心。

  霍一鳴見他怔怔答不上話來,只當他心存畏懼,不覺挺身而出,道:「好的,朋友不肯露名透姓,此地間雜人眾,咱們最好別驚世駭俗,有興的話,何不到鎮外較量較量?」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過,常言道:『強龍難鬥地頭蛇。』我正愁你們人多為王,狗多為強,這就煩你們帶路可好?」

  霍一鳴懶得和他鬥嘴,向李長壽一偏頭,道:「李兄,咱們走!」

  李長壽漫應一聲,如夢初醒,跟著霍一鳴先行落下樓梯,也不騎馬,並肩向鎮外而行。

  唐百州心中說不出的高興,轉眼就可以拿這兩個傢伙試劍,神劍得展,真是大慰渴念,喜孜孜跟二人下樓,搖搖晃晃,直奔鎮外。倒把酒樓掌櫃弄糊塗了,怎麼東家惡狠狠起了來,卻和這傢伙相約出鎮去了呢?難道他們原是認識的嗎?

  三人出鎮口,忽見迎面來了一個身軀魁梧的紅衣僧人,這僧人像貌生得好生兇惡,斜刀眉,銅鈴眼,獅鼻厚唇,手裡提著根碗口粗的熟銅禪杖,移步之間,便在五尺左右,袈裟飄飄,直趨鎮裡,和李長壽霍一鳴察肩而過,互相望了一眼,卻沒有交言,那紅衣僧顯見得心裡有些不滿,鼻子裡哼了一聲。

  唐百州心中一動:這和尚必不是好來頭,看他禪杖沉重,不知道「玄鐵劍」是不是能吸引它得動?奇念一起,便迎著和尚笑笑,用手向前面的李霍二背影指指,伸舌頭,做了個鬼臉。

  紅衣僧果然停了腳,扭頭又向李長壽等看了看,第二次從鼻孔裡又哼了一聲。這一聲哼得甚重,連李長壽也聽見了,逐也停步回頭,怒目望望紅衣和尚。

  霍一鳴拉他,輕聲道:「走吧!一個沒打發,別樹敵太多,只能收拾了這一個,好歹叫那賊禿脫不出手掌便行了。」

  這幾句話原極低微,那想到紅衣和尚耳目卻相當靈敏,不由得怒目圓睜,響起破鑼似的嗓門接道:「好王八兔崽子,當佛爺是聾子嗎?佛爺既然到得長安來,就沒有把你們這些兔崽子們放在眼睛角上,不信就試試,看哪個龜孫子才脫不出手掌心去!」

  李長壽勃然大怒,就要回口還罵,霍一鳴早搶著道:「兀那和尚,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這麼出口傷人,只當咱們是什麼人物?長安城裡也不打聽打聽?」

  紅衣僧也怒道:「打聽什麼?大不了你們是清河園的相公,長三堂子的龜頭,還有啥了不得的頭銜?」

  霍一鳴也被和尚滿口穢話激得暴怒,大喝一聲:「賊禿你是找死!」探臂撤劍,「呼」的猛劈和尚左肩。

  那虹衣僧更不示弱,熟銅棍橫架反撩,便想占著兵器沉重,要將霍一鳴長劍震飛,霍一鳴也是成名劍客,敵情未明之前,絕不肯輕易和他硬拼,腕上一挫,劍若匹練,銀虹劃破長空,劍尖徑削虹衣僧握棍右手。兩個人劍來棍往,棍去劍迎,一個劍化朵朵金花,一個棍如層層山影,眨眼二十餘招,竟然半斤八兩,難分勝敗。

  唐百州凝神觀測霍一鳴使用的劍招,只覺得平凡不奇,萬及不得「魔劍心法」精妙,看看已經不過癮,便大聲叫道:「黑子,瞧你蠻像個人樣的,怎麼如此飯桶?你只要給他一招『豆腐挑刺』,准叫和尚的銅棍子變作兩截,噢!不是這樣,你真笨到家啦!瞧我比給你看。」

  估一面叫,一面果從腰間抽出鏽漬斑斕的「玄鐵劍」來,手舞足蹈向霍一鳴糾正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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