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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老安人說著,語聲微頓;仰面長長吐了一中氣,然後繼續道:「十七年前的春天,積雪初融,江汛暴漲,附近河堤紛紛告急。城中士紳每日聚議共商防堵洪災之策,你爹每日往來縣城,確也備極辛勞。有一天黃昏,你爹從城裡議事完畢回來,經過宅前小橋,忽然看見上流飄來一隻笨重的木箱。

  那時江水洶湧,洪水為患,水面飄流之物極多。但說來也怪,許多東西都隨水而去了,惟有那只木箱卻在橋下載浮載沉,順流打轉:任是水墊湍急,總沖不下去。你爹一時好奇便命人把箱子打撈上岸。啟開箱蓋一看,裡面竟蜷臥著一個不足兩周歲的男孩,遍體都是血污。

  起初,大家全以為那孩子已經死了,誰知一探脈息,胸口居然尚有餘溫,並未斷氣。檢視之下,才發現那孩子小小年齡,卻不知被什麼狠心之人在肩後砍了一刀;刀鋒直透小襖,傷及皮肉,一條小命業已奄奄一息。

  你爹見了大感不忍,親手抱回家來;洗滌傷口,延醫診治,調養了一個多月,才將傷口治癒。因見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惹人疼愛,為娘私下踉你爹計議,總以為孩子父母如未被大水沖散,必是遭遇強徒,多半已喪了性命。咱們雖然薄有家財,惜乎年已半百,膝下並無一男半女;有此良機,何殊天賜麟兒。於是,祝禱神明祖先,將你收養了下來;又因在波濤中救得你,所以替你取名為『江濤』,俗作紀念之意……」

  江濤聽到這裡,早已淚如泉湧,悲不可抑。

  老安人深深發出一聲悲歎,繼續道:「孩子,這十七年來,為娘和你爹實在愛你甚過親生,但仍然一直謹慎地收藏著這只木箱和血衣。可是,當初救你的時候,除了這件染血破襖之外,旁無可資識別的書信或物品;你真正親生父母是誰?咱們也跟你一樣茫無所知。正因如此,才瞞了你十餘年……」

  第七十四章 義魂有伴

  江濤含著淚問:「如果孩兒親生父母都死了,又會是誰把孩兒放在木箱中的呢?」

  老安人搖搖頭道:「這就難說了。你爹為了查訪你的身世,曾經訪遍上流百里內沿河居民,但誰也不知道你的來歷。怪就怪在你身上那處刀傷——如說因水沖散,倫理不應有傷痕;如說遭遇強徒,你又怎會躺在木箱中?何況,附近百里之內,當時並無強徒搶掠的事……」頓了頓,又道:「所以,欲查證你身世來歷,只怕惟有這件破扶內襟上所繡「聖彥』兩個字,是條可循線索。不過,這兩個字究竟是你父母名諱?或是你的乳名?甚至代替其他意義?那就無法確定了。」

  江濤便咽道:「爹和娘對孩兒的救命之恩,養育之德,厚比天高。但孩兒不幸,竟禍延兩者,這罪孽真是太深了!」

  老安人淒然道:「孩子,快別說這些傻話。你爹年近古稀,風蝕殘年,算不得夭壽。令人遺恨的是,為娘有目難見,你爹卻已作古,咱們竟不能目睹你將來骨肉重聚。」

  燕玲含淚接道:「娘怎麼又提這些傷感話?如今濤哥哥已經回來了,身世不難查明。將來如能骨肉重聚,還不都是娘所賜予的?就算濤哥哥歸了宗,還有女兒侍奉您老人家呢!」

  老安人苦笑道:「傻孩子,你誤會為娘的意思了。娘雖然不敢自誇胸襟,卻也不是量窄之人。你濤哥哥但能尋獲親生父母,娘高興還來不及,豈有傷感的道理……」接著,又黯然一歎道:「無奈人海茫茫,又能到何處去查訪呢?娘只擔心活不到那時候,見不到那叫人又悲又喜的情景罷了。」

  燕玲鳳目一轉,忽道:「依女兒看,要查訪濤哥哥的身也來歷,倒也並非難事。」

  老安人和江濤都不約而同問道:「怎見得?」

  燕玲緩緩說道:「欲解濤哥哥身世之跡,關連全在那條刀疤痕印上。假如我猜測不錯,濤哥哥的生父,很可能是梅師兄口裡所稱的殺父仇人。果真如此,則我師父和老菩薩一定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來歷。」

  江濤歎道:「就算玲妹的猜則不錯,又怎能去向她們查問實情?」

  燕玲道:「咱們雖不能正面查問,總可以由側面求證。假如能夠無明瞭梅師兄的父仇隱密,豈不連帶查出他的仇人是誰了麼?」

  江濤心中一動,急道:「玲妹的意思是從梅劍虹身上著手探查?」

  燕玲卻搖搖頭,道:「梅師兄是個可憐人,他連自己父親的姓名都不知道,逞論其他。但是,這世上瞭解師兄身也隱密的人,決不僅只我師父和老菩薩。濤哥哥,你不妨仔細想想江濤劍眉微皺,突然面露欣喜之色,脫口道:「不錯!古月變節,雷神隱退;紅石堡忍辱吞聲,不願開罪天心教……他們一定明瞭梅劍虹的身世隱密!」

  燕玲輕歎道:「話雖如此,但他們既然礙於隱衷,處處委屈求全,又不願與天心教為仇,只怕也不肯將實情輕易對人吐露。」

  江濤奮然道:「旁人我不敢妄斷,至少雷神董老前輩一定會告訴我實話。」

  燕玲注目道:「你有此自信?」

  江濤笑了笑,道:「雷老前輩與我忘年論交,臨別又贈以大雷帖,相信他不會瞞我。咱們明天就上路,正可送娘同去九羊城居住;今後不必顧慮天心教加害了。」

  燕玲默然半晌,頷首道:「果能如此,那是最好不過了。

  但此去九羊城十分遙遠,娘又雙目失明,行動不便,受不得驚恐。我看……」一時又有些委決不下。

  江濤微微一笑,慨然道:「這倒不須擔心。有你我隨侍左右,再加上天龍門幾位同門,沿途小心一些,諒來不致發生意外……」

  燕玲苦笑一聲,道:「這麼說,我就把娘交付給你了……」

  江濤驚道:「你呢?你難道真要回天湖去?」

  燕玲搖搖頭道:「我冒盡千險才逃出天湖,怎願再回去?

  但我師父既然親來鄂州,我必須去見見她老人家;否則,豈不真成了逆師叛教的罪人!我只去五槐莊見見師父,並不回轉天湖……」

  江濤急道:「你千萬不能去五槐在,他們一定會通你回天湖,再想脫身就難了。」

  燕玲淒然一笑,道:「師父一向疼我,或許她老人家不會強迫我回去。何況我離開天湖,只是不滿婚姻之事,並沒有叛教,我想她不致太難為我……」

  江濤連連搖頭道:「但你別忘了,令師雖有教主之名,一切實權都操在老菩薩手中;而老菩薩卻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燕玲怔了怔,輕喟一聲道:「我自幼受師父撫育教養之恩,名為師徒,情逾母女;如果她老人家一定要我以死相報……」

  老安人急忙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顫聲道:「好孩子,你不能死!咱們情份也不薄;你不能只顧師恩,就忘了我這苦命的娘啊……再說,你苦苦等候濤兒回來,又是為的什麼?」

  燕玲眼眶一紅,淚水幾乎奪眶而出,連忙忍淚帶笑道:「女兒何嘗願意離開您老人家,無奈……」微微一頓,揚目又道:「我已經答應了她們,好歹須往鄂州五槐莊去一趟。濤哥哥和姐儘管依計上路;待你們平安離開皖鄂邊境,我一定設法脫身,趕去與你們會合。」

  江濤搖頭道:「不!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你重入虎口。你若是一定要去五槐在,我就和你一同去,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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