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庸 > 天龍卷 | 上頁 下頁 |
| 九三 |
|
|
|
游湘女俠林素梅緩步走進敞廳,臉色一片凝重。敘禮落坐,她一眼觸及桌上銅牌,身軀突然震撼了一下,側目問道:「梅兒,這東西哪兒來的?」 小梅道:「是天心教主臨行送給我的,她還邀我去天湖總教。據說一個月以內,就要為少教主訂親……」 林素梅取過銅牌,默默把玩,神情越見凝重,竟許久沒有出聲。 小梅接著又道:「姆媽,咱們不是正想到天湖總教去嗎?有了這塊銅牌,豈不……」話猶未畢,林素梅突然驕指如剪,「哢」地一聲,將手中銅牌剪成了兩段;揚起含淚雙目,淒然搖了搖頭,道:「咱們不去了。」 江濤和小梅同感一驚。小梅急叫道:「姆媽,您——」 林素梅舉手攔住她的話頭,目注江濤,臉上泛起一抹漸愧之色,長歎一聲,說道:「江少俠,請恕我食言反悔。适才歷經苦思,我已塊定不再去天湖總教;寧願從此終老堡中,永不踏出堡門。方命之處,還望少俠曲賜寬諒……」說到這裡,語聲硬咽,兩行熱淚竟奪眶而出。 江濤訝詫莫名,愣了片刻,才呐呐問道:「夫人的意思是說,無論那囚禁地牢的是否羅堡主,都不擬前往天湖了麼?」 林素梅點點頭,道:「我已經知道……他絕不是先夫……」 江濤接口道:「但他可能是穆大俠,夫人也不想查證了?」 林素梅黯然搖了搖頭,歎道:「我不過是女流之輩,自忖無力過問此事,縱在去了,又能如何呢?」 小梅急道:「姆媽,您老人家不願意去,女兒跟江少俠去一趟可好……」 林素梅沉聲喝道:「不許胡說,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 小梅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眼眶一紅,抗聲道:「就算那人不是爹爹,咱們也不能袖手不救。姆媽,您一向不是這種畏首畏尾的人,為什麼忽然變得這樣冷酷無情呢?難道您就不關心姨媽和姨爹的生死下落了麼廣 林素梅咬唇現血,顫聲叱道:「丫頭,你瘋了,竟敢對娘說這些無禮的話……」 小梅發了橫勁,應道:「女兒不敢對姆媽無禮,但也不願置爹爹血仇不顧。姆媽不去,女兒自己也要去。」 林素梅氣淋淋撩起衣角,運指一劃而斷;然後將殘衣擲在地上,便咽道:「丫頭,你若敢不聽娘的話,踏出紅石堡一步,從此你就不是羅家的女兒。娘寧願削髮為尼,古怫青燈,只當沒有生過你這不孝的女兒……」 小梅跺腳大哭道:「姆媽,我恨您!我恨您!恨您……」 林素梅淚如雨下,顫抖著道:「恨吧!你就恨娘一輩子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娘的苦衷……」小梅掩面失聲,痛哭著向廳後如飛奔去。 江濤見此情景,不由長歎一聲,避席拱手道:「功虧一賞,天意難違。在下深悔孟浪,致使夫人骨肉乖常,就此靦顏告辭了。」 林素梅淒然道:「素梅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求少快勿以方命見怪。」 江濤苦笑道:「夫人言重了。世事無常,本難逆料。不過,在下對天心教詭橘手段,卻不甘就此認輸;只要命在,總有揭穿他們狡計的一天。」 林素梅怔忡片刻,幽幽道:「少俠豪氣干雲,令人感佩。素梅無顏屈駕久留,只能佛前頌禱。願菩薩佑助少俠降魔衛道,早償夙願。」側身相送,直到園門方才檢任而別。 總管羅福執疆陪送出堡,臨別含淚再拜道:「主母忽改初衷,皆緣無心教主拜堡而起;老奴不便置緣。但紅五堡人人引頸企盼,願少俠時踢蒞臨,勿耿耿於懷才好。」 江濤仰天長歎,喃喃道:「神丐屈節,雷神變志,我應該早料到有此結果。唉!江濤啊江濤,何其愚鈍!」黯然一抖絲韁人馬蹣跚,怏怏離開了紅石堡…… 乘興而來敗興歸!滿腔熱血,欲傾無從。雖說蛛絲馬跡應有預感,這打擊總是夠重的了。江濤單人獨騎,落寞孤零;好似隨風飛絮,無根浮萍。渡黃河,穿函穀,迄通千里;再回到江南,已經是草枯楓紅的深秋了。 人失意,馬垂鬃。飲馬江邊,望著那滾滾東去的江水,不禁令人興起「倦鳥歸巢」之感。然而,壯志未酬,宏願未了;難道就因這些許挫折,從此消極頹唐,老死鄉里?不!他不甘心!他不認命! 但無情的事實擺在眼前,天心教氣焰正盛,而正道俠土卻一個個忍辱退隱。放眼江湖群魔亂舞,他縱不甘心認命,僅憑雙手,又怎能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 西風肅殺,江流嗚咽。此情此景,仿佛都在為他的遭遇而惋惜。江濤臨風長籲,百念紛陳。悶悶悒悒,信馬來到大別山下;隨意尋了家簡陋客棧,呼酒痛飲,不覺酩酊大醉。 及至午夜酒醒,窗外卻漸瀝瀝下起雨來。荒山小店,夜闌夢回,那一聲聲雨滴,如泣如訴,聞之斷腸。江濤再難成眠,便破衣推窗遠眺。雨幕夜色中,大別山連綿無盡的山影,顯得那麼朦朧迷離。但他知道,山的另一邊,就是那神秘的天湖。 一月之期已近,這時候,不知小燕兒睡了沒有?她會不會也被這惱人夜雨驚醒?也在憑欄凝思,傾聽著秋語細訴心愁?也許天心殿中,燈火正輝煌;紅燭高燒,獻籌交錯,正為了她與少教主梅劍虹的文定佳禮而筵開不夜吧? 梅劍虹雖然孤僻怪誕,但他並非天性冷酷,也不是兇殘暴虐的人;燕玲下嫁,未必非福。何況教規所限,除了梅劍虹,天心教也沒有第二人堪與匹配。然而,江濤忘不了的是她對自己的一片深情,卻將從此沉埋心底,永無償期了。 往事如煙,不堪回首。江濤凝立窗前,只覺服中景物越來越模糊,頰上泛起絲絲涼意,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珠……情斷,夜殘!迷惆間耳邊又響起了雷神董千里的臨別贈言:「……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此去無論遭遇多大挫折,千萬要『忍』!『刃』!『刃」』 是的,應該「忍」。但「忍」並不是消沉,更不是頹廢;而是叫人隱忍待機,先求冷靜,再圖奮發。既然情絲已斷,了無牽掛,還遲疑什麼?一念及此,豪氣頓生。江濤毅然拭淚整衣,在桌上留下一錠銀子;後廄牽出坐馬,連夜冒雨踏上了征途…… 第五十三章 瘴煙千里蠻荒行 雲貴一帶多叢山峻嶺;苗民聚居之處,複多瘴毒,古稱「南荒」。 有句俗話說:「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裡平,人無三兩銀!」便是指的雲貴蠻荒。這話雖嫌過分,但雲貴高原地僻民窮,交通險阻,卻也是事實。 梵淨山,在貴州東北。黔境地勢東傾,梵淨山恰在湘、黔交界處;丘陵突出巨峰,所以特別顯得險峻。山麓溪流交錯,十分崎嶇。 這天,時方過午,是個難得一見的晴天。山隘「烏羅司」村裡突然來了一人二騎。 所謂「司」,就是苗民聚居的土司。不過,烏羅司的苗民業已習于與漢人交往,也就是「熟苗」——生活語言,多被漢人同化;有些甚至渾身漢裝,滿口漢語,使人很難分辨。烏羅司雖以畝人占多,其中也有少數漢人居住經營商業皮貨。村口有一家規模頗大的皮貨店兼作酒館買賣,名叫「長升號」;老闆姓周,是個道地漢人。 那一人兩騎從村口才現身,登時引起許多人注意。一則是因為馬上那位少年神采飛揚,相貌不凡;二則是那少年馬後還跟著一匹空鞍馬,鞍上馱著一個巨大的瓦甕。 平時烏羅司往來客人不是沒有,遇爾也會有年紀輕的商人,遠來收購皮貨;可誰也沒見過像這樣英俊灑脫,毫無商賈氣的少年客人。尤其那只瓦甕更奇怪,說它是空的吧,甕口封得十分緊密;說它裡面盛著東西,馬匹又不見過分吃重。甕上以黃綾圍裹,用繩子牢牢縛在馬背上,叫人猜不透甕裡藏著什麼東西。 長升號周老板正坐在櫃檯裡撥著算盤珠子,口中念念有詞:「三還三,三下五除二,四退六進一,五去五進—……」念著念著,忽然一個十二、三歲的苗女娃子,赤著腳丫子如飛奔走了進來,揮手叫道:「周老闆,快來看呀!有個漢家郎進村子裡來了。」 周老闆一心在結算帳目,充耳未聞,仍然一個勁念著:「……四下五除三,六上一去五進—……」苗女一低頭鑽進了櫃檯,扯著他的袖管道:「周老闆,快些!你看那漢家郎就要到門口啦!」 周老闆心不在焉,袖子一甩,沉聲道:「去去去!別吵!別吵!漢家郎就漢家郎,有啥好看的……二還二,王退七進一,一下五落四……唉!這死丫頭,好好賬數都叫你攪亂了……」聲落一抬頭,摹覺眼中一亮,赫!好俊的後生呀!果然在門前下馬了。 周老闆慌忙推開算盤,迎了出來,笑道:「公子爺,稀客!稀客!快請屋裡坐。」 那少年揚目一掃店堂陳設,微微一笑,點頭道:「攪擾了。麻煩關照一下,別讓人擅動這只瓦甕。」 周老闆哈腰應道:「公子放心,這村子裡的苗娃子都很規矩,絕沒人會亂動你的東西!」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