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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石案兩側,雁形排列二十四名美貌侍女,默默奉酒送菜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天一道長雖貴為一派掌門,卻也沒有見過這等威勢氣派,一腳踏進廳門,心底下不免泛起一陣寒意。

  尤其當他發現人叢之中,約大多數都是曾參與少林大會的武林豪雄,想起自己在竹棚中所受冷遇,越加連邁步也沉重起來了。

  宋英進入廳門,遙遙躬身一禮,竟換了一副卑顏,奴膝神情,高聲稟道:「武當掌門人天一道長,晉謁宮大俠!」

  這一聲稟報,使得廳中數百道目光一齊轉注在天一道長身上,堂堂武當掌門,更惶恐得將頭低垂下去。

  人叢中響起一片低低驚訝之聲,但議論之聲立時又沉靜下去,因為,宮天寧竟含笑站起身來。

  宋英低頭疾行,趨至宮天寧身側,在他耳傍低說了幾句,宮天寧面含詭笑,大聲道:「道長遠來,請恕宮某失迎。快請這邊設座。」

  天一道長決未料到竟獲如此殊榮,當時反倒一怔,連忙稽首答禮道:「武林未學,冒昧造訪,汗顏實深。」

  宮天寧大笑道:「好說!好說!宮某心儀已久,請還請不到呢?」

  侍女們桌案之前,又設了三隻錦凳,宮天寧春風滿面,親自招呼天一道長和天風,天罡三人落座,這才跟那四名奇裝異服的喇嘛介紹道:「武當一派,在中土武林中,地位僅遜少林,四十年前被姓羅的挑撥,全派精英,折于一戰,殊堪惋惜,難得天一道長埋首苦修,重振門威,武當閉關四十年,藝業已勝往昔,宮某初張義幟,便得八大門派中兩派推誠相交,從此少林禿驢,直如草芥了。」

  轉面又向天一道長道:「這四位,乃西傾山百拉寺活佛座下四大天王,武功別成一派,承伽藍活佛指派來到崆峒,助宮某一臂,彼此同道,正可多多親近。」

  天一道長連聲久仰,詢問之下,才知那四大天王法號「章嘉」、「比勒」、「羅阿多」、「瑞輪」;四個喇嘛也分別請教了天一道長三人道號,但臉上都流露出傲慢之色。

  比勒喇嘛冷笑道:「聞得中土武學,系達摩東來,才流入中原,後來張三豐祖師潛移默化,另創柔拳七十二手,示別于少林、一八羅漢拳,並為中原武學之源,似不知武當與少林,究竟孰優孰劣?」

  天一道長聽了,含笑道:「天下武術,異除同歸,貧道數十年未履江湖,不知少林武學究竟到何種玄妙之境,但以臆討度,明塵大師胸羅萬機,實貧道所不及。」

  四個喇嘛全不料他竟說出這種自損顏面的話來,羅阿多喇嘛縱聲笑道:「咱們兄弟雖不敢自詡功力,唯視那明塵,直如小兒一般,近日之中,定要找上少林寺,好好折辱他一番。」

  天一道長笑道:「以大師西域絕學,橫掃少林,當亦是意料中事。」

  比勒喇嘛揚揚眉頭道:「道長何謙虛太甚,貧僧素仰武當《無字真經》,乃天下絕品,今日幸得相晤,道長何不將經中精妙之手,披露一二手,也使咱們異域荒僧開開眼界。」

  天一道長尚未答話,宮天寧地笑道:「《無字真經》精華所在,端在『玄門散罡法』一篇,常人都說道家煉氣,功在使人體內四周散佈隱形罡氣,可避刀劍,擋拳掌,即如桃花島自認絕學的『血氣氣功』,亦不脫煉氣範疇,豈知張三豐祖師所見絕非僅此,《無字真經》中所載,護身罡氣若練於體外,猶屬下等,上乘功夫,應隱罡於體,散氣於百骸之中,周而復始,平時與呼吸同生同息,一遇強敵,自生反應,才能使渾身俱與罡氣揉合,任是刀劈斧砍,無處著力,毫髮無傷,方為大成,這也就是武當『柔』字功夫絕頂境界。」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笑著轉面問天一道長道:「宮某這些話,班門弄斧,道長及武當嫡系,看看宮某說得可對麼?」

  誰知天一道長聽了這話,三人臉上竟一齊變色。

  天罡道長拂袖而起,既驚又駭地望了宮天寧一眼,嘴唇張了幾張,似有許多話,卻沒有吐出一絲聲音。

  宮天寧揚眉問道:「道長有何指正?」

  天一道長忙使個眼色,笑道:「師弟一下是覺得奇怪,為何宮大俠竟對武當秘學,如數家珍,闡述得如此貼切切實,是不是?」

  天罡道長猛可省悟過來,忙也接口笑道:「正是,貧道身為武當弟子,論起師門絕技,竟不如宮大俠遠甚,怎不驚異?」

  宮天寧詭笑道:「道長僅只驚異而已麼?」

  天風道長突然搶先說道:「宮大俠學究天人,胸藏各家之長,原無足驚怪,但貧道卻有一事不明,欲向宮大俠請教。」

  宮天寧道:「不敢,道長請問。」

  天一道長心知師弟要問的是什麼話?當此情勢,卻十分不願他衝口出來,但待阻止已自不及,只得急忙頻頻以目示意,要他慎言!

  然而,天風道長卻故作不見,朗聲道:「所謂《無字真經》,世人雖知其中蘊藏著曠世絕學,但真經既名『無字』,經冊中並無字跡,貧道忝為武當弟子,對此自是素所深知。宮大俠适才闡述經中武學,歷歷如繪,殊令貧道迷惑,」

  這話衝口而出,在天一道長和天罡道想來,必然引起宮天寧不快,或許一語不投,立即翻臉,全部在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殊不料宮天寧聽了,竟全無忤逆之色,反而仰面大笑道:「道長此問,正在宮某意中,不瞞三位說,貴派《無字真經》,正在宮某手中,經中妙諦,也經宮某窮三月之久,予以參透了。」

  三位道長聞言一震,饒是天一道長再能忍受,也不禁泛現出羞怒之容。

  師門屈辱,天玄慘死,武當聲譽……他身為一派掌門,刹時間,許許多多舊恨新仇,都向他迫壓過來,論理說,仇人當前,除了奮起一戰,哪還有其他抉擇。

  但是,轉念之間,又忍不住暗暗告誡自己:不能!不能!老賊武功通玄,冒然一戰,徒招滅亡,四十年含辛忍辱,萬不能毀於一旦,何況,此行任務重大,臨離少林,明塵大師是怎樣付託於我的……

  一想到武當派四十年埋頭忍辱那段日子,天一道長滿腔怒火,盡化作辛酸的淚珠,眼中淚光隱隱,直欲傾瀉而下。

  可是,他不能讓眼淚流出來,不但不能流眼淚,更連悲戚忿恨之情,也不能流露出一分,否則,師兄弟三人,當場便將血濺崆峒。

  權衡輕重,天一道長終於強忍悲憤,淒然一笑,輕輕道:「武當《無字真經》,聞遭奸人仿製,前些時,江湖曾迭連出現了三部之多,惟因該經既無字跡,孰真孰假,委實難辨,宮大俠所得,難保必非贗品。」

  宮天寧嘿嘿笑道:「真經可以假,武當不傳秘學『玄門散罡法』,總該不會虛假吧!」

  天一道長淡淡一笑,道:「貧道從師五十餘年,對本門武學,均涉獵一二,竟未聞『玄門散罡之法』。」

  語聲微頓,又道:「不過,宮大俠既從經中參悟妙諦,姑無論是否《無字真經》,都是值得恭賀之事,過些時,貧道返觀,再將敝觀中存放的那一部祖傳《無字真經》取來,一併奉獻宮大俠,那時宮大俠不難舉目評定孰真孰假了。」

  宮天寧聽了這話,一時語塞,愣了片刻,方自乾笑道:「說得極是,宮某定當拜閱。」

  一場兇險,總算被天—道長鎮靜地化解下來,約略談了片刻,宮天甯尚須接見其餘投效的武林人物,親自起身,送天一道長等出廳,並囑接待之人,好好安頓食宿之處。

  天一道長等一走,「百丈翁」宋英立即趨前低語道:「山主看這三個雜毛,來意有詐嗎?」

  宮天寧反問道:「依你看呢?」

  宋英沉吟片刻,道:「若依宋某直覺,他們必是詐降無疑,但經過山主一番試探,如今又覺得不象詐了。」

  宮天寧笑道:「何以見得?」

  宋英道:「他們初來之時,忍辱吞聲,大非一派掌門之尊所應有的氣慨,宋某故疑其有詐,但适才山主提及《無字真經》,天風道人竟脫口問起山主從何而知經中秘學,他們若是詐降,焉能出些頂撞之言?」

  宮天寧冷笑道:「錯了,正是因《無字真經》的事,宮某已試出,這三個雜毛,必是詐降。」

  宋英駭然—驚,忙問:「山主從何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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