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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時值隆冬,一個獨身的年輕人,自昆蓉道上的威寧地方,北越羊角山,進入赫章縣境。

  濃霧籠罩大地,五步之外,跟前所見俱已模糊不清,那人卻不管一切,馳走如飛,捷如靈燕。

  霧氣有點像迷糊的紗帳,又像連綿不斷的輕絮在飛舞,那人腳不沾塵,沖穿霧層登上山巔,天空忽然明朗起來,初出東山那金黃色的陽光,斜刺裡照射過來,是那麼豔麗而媚人。

  遠遠的雲海像白金世界,起伏不停的雲塊,形成了潮水般的漩渦,和暗灰色的霧層,相映得波影奇趣,閃光奪目。遙遠高聳在雲海上的群峰,雪衣披身,銀山疊疊,蔚為奇觀。

  「七星關」山峰形成北斗,七峰相峙有若屏藩,山勢巍峨,崗巒重疊,相傳諸葛武候曾祭七星於此,但按地域說來,這卻未必正確,那人更不關心這些,只顧縱飛疾行,他要去的目的地,遠得很呢,那是在四川峨嵋群山之中的一座古刹。從他的穿著上看應該是個英俊的人物,豈料他偶一回顧,確能嚇人一跳,原來那人貌相醜怪至極,左目已失,越法顯得猙擰可怖!

  早春三月,一個濃霧迷漫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一點鬼火自峨嵋山中的飛雲嶺上,飄過落日峰,斜登翠碧嶂,停在神鴉崖下,一座頹廢的古刹前,

  這才看清,是那個奇醜的人,撐著一盞小巧燈籠,他背後背著一柄長劍,腰間掛著一個皮囊,長籲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道:「總算到了,我梅三豐是死是活,就在今朝!」

  他輕推寺門,覺得極為沉重,不由彈指輕扣數聲,寺門竟是巨鐵所鑄,他皺皺眉搖搖頭,難怪寺雖早已坍塌,山門卻完整無缺呢。

  燈光搖曳,映射出一條幽靈般的長大影子,那人斜目盯了自己影子一眼,嘴角一掀,露出孤寂悲淒的一絲笑意,緩步走進大殿,他先搜索了一遍,不時將燈籠垂在地上,獨目閃射光芒,注視不懈,地上經年塵埃積蓋,厚竟數寸,除掉那漢子的往來足跡外,時時發現形如梅花大約寸圓的獸爪痕跡,是狽?是虎?那人根本不放在心上。

  此處既無人蹤,他就再無所懼,燈籠交到左手,右臂微抖,身形沖拔而起,如一縷炊煙般,斜飄上古刹後進,那座至今聳立的六丈高塔。好俊的輕功,像一隻雲燕般穿行高塔各層,最後倏然縱落底層的青石階上,塵灰不起,落地無聲,毫不猶豫,推門而進。

  塔成六角,牆分六面,他照直而去,這是正對著塔門的那面,停步牆角,微拂衣袖,地下積塵滾滾揚飛,刹那空出丈餘地方,露出了青石方磚,那人面色莊重,輕舒右臂,探到背後,一聲龍吟,寒光閃射,寶劍出鞘,燈光劍華映照得那人越發可怕?

  地上青石方磚,每塊直徑盈尺,那人用劍尖不停地敲擊石面,霍地面露喜色,放下燈籠,極端小心地將內中一塊青石挖出,他非常激動,雙手顫抖,聚精會神,三月天氣的峨嵋山中,冷冽猶如寒冬,他卻汗出如雨,順頰滴流,可見事態嚴重。

  挖出青石,他不管地下多髒,盤膝跌坐,將青石放置膝上,解開腰間皮囊,從囊中取出一柄小刀,和一隻毛刷,輕輕用刀刮下四周泥土,再用毛刷仔細刷清,四邊赫然露出四尊菩薩聖像,那人臉上立即現出無比的歡欣神色,嘴角的笑容,看來是那樣真摯可愛。

  他很快地將青石豎立於面前,用刀謹慎地試畫中間,露出一道「凸」形深槽,他笑了,聲音好聽得很,扔下刀,左手扣住石底,右手成掌,用力一擊槽痕下端,青石突然中分為二,他卻木然一愣,任由青石跌落一旁,隨即嚎啕痛哭起來。石磚本來中空,裡面存放著東西,他數千里奔波,就為石中的物件而來,奇恥大辱和深仇,都仰仗著石中的存物來雪複,詎料剖開青石之後,內中竟然無物,不論是他先父遺言有誤,或者是存物被人取去,大仇已不能報,奇恥更難雪複,天可憐知心愛侶勢將自此永訣,他又怎能不哀痛失聲。

  半晌之後,他霍地仰頸厲聲長嘯,若杜鵑啼血,靈猿哀鳴,沉痛至極悲切地說道:「天絕我梅三豐,玨妹玨妹,是我誤你!」

  他說到此處,鋼牙緊咬,驀地伸手去抓适才扔在地上的短刀,豈料怪事突然發生,「當」的一聲響!短刀猛然跳出尺外,

  那漢子一把抓空,霍地飛身而起,順手抓起身旁的長劍,回目看時,一條黑影站在塔門旁邊,若非有盞燈籠,你休想看出他來,那漢子沉聲說道:「你是誰,鬼鬼祟祟,彈開我那短刀作甚?」

  黑影冷峻地說道:「你說稱叫梅三豐!可是武林人稱美劍客的梅三豐?」

  「是不是與你何干,你又是誰?」

  「劍是『雙玉』劍,飛縱登高的輕身功夫,又是梅浩然的家傳武技,你定然是梅三豐了,好好的一個英俊少年,怎生弄成這般模樣?」

  黑影說中了梅三豐的傷心處,他籲歎一聲並未答話。

  黑影接著道:「不管有多少傷心恨事,你不配做梅浩然的兒子!」

  「我已不願和人再爭是非,但卻不受侮辱。」

  「侮辱?梅三豐,你懂得這兩個字怎樣講嗎?武林中有句俗話,『三寸氣在,無所不能』,你懂?任你遭遇多慘,多難,莫非一死就能了事?你侮辱了梅浩然一生的精神和家風,當真适才我出手略遲,此時你已死去,設若冥冥中果有靈知,九泉之下,你何以對令尊申述?」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走出來,走出來!」

  梅三豐沉聲喝叱著,一面拈起地上的燈籠,黑影已從暗處走出,燈籠適時高舉,梅三豐霍然肅手垂劍說道:「司徒伯父,恕過小侄。」

  原來黑影竟是名震天下,江湖人稱「武林劍聖」的司徒雷,他和梅三豐的先父梅浩然,義盟生死,今宵卻突然在此出現。這時司徒雷親切地扶著梅三豐的肩頭況道:「是當年那場禍事發了?」

  梅三豐點點頭,淚如雨下,司徒雷皺眉說道:「娃兒家莫哭,你來找那枚指環和地圖?」

  梅三豐再次點頭,司徒雷探手囊中,取出一個小包兒,遞給梅三豐,看來他似乎極為鄭重而沉痛地說道:「在我這兒,你拿去吧,昔日禍根,是我和你爹兩個人留下來的,按說我應該立刻和你回去,了結此事,可惜禍發不巧,你來得又太遲,明朝我怕很難平安度過,你也危險得很,說不得千斤重擔,要你一個去挑了!」

  「伯父怎說這樣的話,難道……」

  梅三豐話未說完,司徒雷驀地彈指用內力擊滅了燈籠,悄聲說道:「侄兒噤聲,快將寶劍歸鞘,隨我來!」

  燈籠熄滅,對面看不見人,梅三豐寶劍歸鞘,小包兒妥善放好,司徒雷拉著他閃到門後,片刻過去,司徒雷才急急地對他耳語說道:「我因受人重托,得罪了江湖中一個出名的厲害魔頭,昨夜一場血戰,彼此都已受了暗傷,今朝試出所受暗傷無法救治,那人情形與我一樣,如今已經找到此地,你在前面大殿上所留的足跡,必然被他發現,這魔頭多詐善疑,正好藉此將他絆住些時,容我對你說完機密,想來這是上天的公道安排。我有一個皮囊,放置在塔頂尖端的石瓦下面,稍停與這魔頭一戰,極可能相偕而亡,若果如此,賢侄千萬記住,明朝取下我那皮囊,囊中有我手抄的一卷文稿,務必先把它送到稿末所附的地址,然後再辦你自己的事情,此舉並非是我自私,如能按我所說去辦,遲早你會明白個中緣故,可惜我限於誓言,無法先泄機密,總之,先辦我的事情,是對你有利,我這柄,『騰龍』寶劍,也贈送紿你,屍骨埋在這塔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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