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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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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復地使用著同—方法,下沉、劃行、上浮、換氣…… 每—換氣下沉,從水面沉到海底的時間,越來越短,下意道:「想不到這鬼地方什麼也沒有,咱們明天開始編一隻木筏,搬到附近大一些的島上去住!」 陶羽未置可否,其實他心裡也正自算著應該怎樣離開這荒島,他身負血仇,更肩承著武林機運,父仇未報,難道當真與淩茜在海島上度過一生? 辛弟生死不明,秦佑和竺君儀正在企首引頸等候,泰山峰頂,埋葬著他含冤慘死的父親,飛雲山莊還有他的慈腎……他豈能逃避匿居在海島之上? 只是這些心事,對正陶醉在一片歡愉中的淩茜,一時卻無法啟齒。 這一天,他們攜手倘徉海邊,並肩眺望遠處變幻的雲霞,歡樂的時光過得真快,日盡夜臨,他們依偎坐在沙灘上,凝視夜空繁星如織,淩茜悠然沉醉在愛的網羅中,幾已忘了置身何地。 她一隻手玩弄著沙粒,一隻手支撐著慵懶嬌軀,十餘年來少女綺麗的美夢,仿佛在這一天,才算真正實現了。 陶羽默默坐在她身邊,海浪輕柔地在他腳下拂過,他癡癡看著沙粒被淩茜捧起,又在她指間漏盡,就像如煙年華,消失得那麼無聲無息。 良久,他忽然忍不住低低嘆息—聲—— 淩茜輕問道:「為什麼要歎氣呢?……想誰呢?」 陶羽黯然道:「我孤零—生,世上值得想念的人,寥寥可數,但是有件事,一直耿耿在心裡,總想說出來,又怕你會生氣。」 淩茜天真地笑道:「我一定不生氣就是,你只管說吧!」 陶羽遲疑半晌,然後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正色問道:「茜妹,你真的願意我們就這樣永遠住在荒島上,與世隔絕終老—生嗎?」 淩茜微有些詫異地道:「這有什麼不好呢?」 陶羽歎道:「假如我們都是出世離塵的高士,這樣固然沒什麼可惜的,咱們畢竟只是兩個平凡的凡人,有許多事,許多人,我們沒有辦法擺脫開,終有一天,仍免不了重墜塵世… 淩茜道:「我卻不這樣想,只要有你在一起,不管它紅塵也好,仙境也好,對我來說,全是一樣。」 陶羽激動地點點頭,道:「你的深情,人寰罕見,但除了我以外,難道就沒有值得你懷念的人和事了嗎?譬如說桃花島和令尊——」 淩茜笑起來道:「桃花島是我生長的地方,爹爹是我的親人,自然值得去懷念,但他們跟你並沒有衝突啊!我忘了告訴你,爹爹心裡對你很好,要不然,他怎肯在途中多行了半月,又在船上候了你一整天……」 陶羽淒然道:「你們如此錯愛,越令我慚愧不安,老實說,我是不值得你們如此對待的。」 淩茜偏臉嬌笑道:「為什麼?」 陶羽長歎一聲,垂下了頭,道:「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事,錯蒙你們厚愛,可是,我已沒有福份接受了,因為……因為……」 淩茜睜大眼睛,急聲問道:「因為什麼?你說呀?」 陶羽把頭垂得更低,用一種低微得不能再低微的聲音說道:「因為——我已經有了婚約了!」 「什麼?」淩茜從沙灘上一躍而起:「你跟誰有了婚約?是竺君儀?」 陶羽毅然點了點頭,道:「我千里趕到海口,又從海口駕船追上你們的大船,目的便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我知道,這一定會使你傷心,可是,我卻又不能不對你說明——」 他總算把心裡埋藏的話吐露出來,無論後果如何,在精神上說,總似解脫一層負荷,說完之後,長長松了一口氣。 淩茜卻被這突然的事件驚得呆了,癡癡望著大海,目不轉瞬,慢慢從眼眶中流下兩行情淚,口裡喃喃地道:「果然是真的?他們沒有騙我,這件事竟是真的……」 陶羽深情地輕撫著她的手,道:「我本不應該把這件事對你說,但你對我一片深情,令我羞愧無地,假如我再欺騙你下去,將來的痛苦,也許更勝過今天!」 這些話,淩茜好像一句也沒有聽見,只是一味搖著頭,自語道:「這不會是真的,他們一定在騙我……」 陶羽大感愧悔,嘎咽著道:「是真的,可是,我有不得不娶她的緣故……」 淩茜喃喃道:「緣故?緣故?不能不娶她的緣故?」 陶羽該然淚下,道:「是的,你不知道,她……她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 淩茜渾身猛然一震,飛快地從陶羽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失聲叫道:「你說什麼?她已經……」 陶羽黯然點頭,道:「她已有一個月的身孕,這就是我不得不娶她的原因……」 淩茜疾退兩步,凝目向陶羽上下注視,目光中盡是駭異和驚惶,過了片刻,突然「哇」地一聲痛哭失聲,掩面拔足狂奔。 陶羽忙攔住她,道:「你……你聽我說,這件事……」 淩茜奮力一摔,掙脫他的手,肩頭晃處,人已奔出十餘丈外。 陶羽在後面緊緊跟著,好在這島並不大,她狂奔一陣,穿過島中椰林,又到了海邊,於是掉頭沿海而奔。 她輕身之術原極高明,此時發狂般疾奔,真個捷逾飛鳥,不過頓飯之久,已圍著海灘繞了兩匝。 陶羽一直全力跟在後面,他深知她傷心過度,假如不讓她把壓抑在心底的悲傷發洩出來,也許反致病禍,所以並不阻止,只是遙遙隨著,不使她做出激烈的事來。 其實,他心中痛苦,又豈在淩茜之下,只不過這件事乃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既然承擔這副感情的重擔,便是再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淩茜狂奔足有半夜,方才力盡摔倒在沙灘上,雙手捧著臉,放聲大哭。 這一場痛哭,直到東方泛白,才聲嘶力竭而止,沉沉睡去,陶羽輕輕拭去臉上淚水,在距她三丈左右的地方席地坐下。但他卻不敢休息,只閉目略作調息,便起身去摘了幾顆椰子,悄悄放在淩茜身邊,然後又退到三丈外坐下靜候。 天亮了,陽光照射著沙灘上淩茜的身子,像一團蟋伏在地上的綠色海草。 微風拂過,揚起她柔而細的秀髮,一絲絲,一縷縷…… 她一動未動地伏在沙灘上,遠看就像一具隨著潮水飄來的屍體,但陶羽知道她是悲憤過度,經過一夜狂奔痛哭,發洩之後,反倒再無大礙了。 直到近午,淩茜才悠悠醒來,坐起身子,就此目不轉瞬地望著大海,對身邊的食物,及遠處的陶羽,都未曾一顧。 陶羽也不敢去驚動她,只跟著癡坐凝望大海,海上白茫茫不見任何船隻或飛鳥,倒有些跟他此時腦中空白十分相似。 不知不覺,天又入夜。 淩茜抱膝癡坐如故,面對大海,又坐了整整一夜,不言不食,也沒有再哭泣。 陶羽漸覺事態嚴重,忍不住站起身來,緩緩移步向她走去誰知才走了三五步,淩茜突然冷冷地道:「不要惹我!」 陶羽見她終於開口,忙停步說道:「我後悔不該告訴你這件事,可是,如果要我永遠欺騙你豈不更加對你不起?」 停了一會,他見淩茜並不回答,於是又道:「我不怨你如此恨找,只求你珍惜自己身體,今生我虧負你太多,但願來世變牛變馬,報答你的情意……」 淩茜仍是不答,凝目望著大海,好像是沒有聽見。 陶羽長歎道:「我只是個不值得愛的人,卻浪費了你可貴的愛情,唉!這世間對我既然如此厚?為什麼偏偏又如此殘忍地安排?」 淩茜充耳不聞,毫無反應,太陽緩緩從海天相接處升起,她已經整整癡坐了十個時辰以上,連身子也沒有移動一下。 陶羽含淚又道:「你恨我打我都可以,只求求你別這麼折磨自己,兩天了,你一點東西也不肯吃嗎?」 淩茜突然躍起身來,回頭向島中便走。 陶羽不解她要做什麼,忙躡蹤跟了過去,叫道:「茜妹,你……」 卻見淩茜逕自奔到一株樹邊,豎掌如刀,振臂一揮,那株足有大碗公粗的大樹,竟被她一揮而斷,「轟」然一聲倒了下來。 她片刻也不停,默默行到另一株樹下,雙掌連揚,「轟」地又將這株大樹也劈倒地上? 她一口氣劈倒了十餘株大樹,已累得嬌喘不勝,原來她數日未進一點食物,縱然武功再高,真力也顯得不繼,但她卻不肯休息,又把那些樹上枝葉——剔除,拖著樹幹,並放在沙灘上。 陶羽雖不知她意欲何為,見她疲憊不堪,兀自不肯停歇,忙也動手幫她搬運樹幹。 淩茜亦不理會,采來些長藤,合著剝下的樹皮,揉搓成—根根的繩索,開始把那些樹幹,編紮在一起。 陶羽這才恍悟她是因傷心絕情,不願在島上多留,欲編紮木筏,泛海回桃花島去。 他望望身後浩瀚無垠的大海,心境頓感沉重,旨因他既不便阻止她離開荒島,又不能眼看她僅用一隻脆弱的木筏。冒險渡過大海? 幾經思索,不覺又發出一聲長歎,喃喃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永難獲你諒解,我對你的一片心,唯天可表,只盼你回到桃花島之後,能夠快樂幸福,對人世我也就再無遺恨了。」 淩茜忽然仰起頭來,深深注視陶羽一眼,一雙明眸之中,滾動著晶瑩淚水,嘴唇牽動了幾次,卻沒有吐出一點聲音…… 隔了好一會,兩滴淚珠,終於奪眶而出,滾落在衣襟上。她咬了咬嘴唇,重又低頭加緊編紮起木筏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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