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感天錄 | 上頁 下頁
七六


  這血淋淋的遭遇,聽得三個男人頸項越來越低,木然許久,不知所措,癢酥酥的兩行熱流,在每個人面頰上蠕動,辛弟忽然仰起頭來,眼中滿蓄淚光,恨聲道:「你要早說,方才我就得先劈他個半死!」

  伍子英柔聲道:「好孩子,你這一番心,陶公子決會虧負你的……」

  竺君儀搖頭哭道:「我不要他報答我什麼,這是我的命,只求你們救好了他,替天下武林解脫桎梏,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秦佑揮淚道:「你別想得太嚴重,跟我們一起去尋陶大哥吧!過去的,當它是—場惡夢,徹底忘了它……」

  竺君儀哽咽道:「不,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它烙在心上,永遠永遠也忘不掉的。我不覺得委屈,只是恨,只有愧,恨我的命為什麼這麼苦,愧我破敗殘身,無顏再跟你們一起了。」

  辛弟道:「你準備到那裡去呢?」

  竺君儀位道:「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失身於他,只好跟著他過一輩子苦痛的日子——」

  秦佑駭然道:「不。你決不能嫁給他,宮天寧哪裡是可托終身的人,你萬萬不可這樣想!」

  伍子英喟然長歎道:「秦兄弟,你年紀還輕,不解女孩子的處境,依我看,還是不要攔阻她,由她自己安排決斷的好。」

  竺君儀聽了,越發痛哭不已。

  秦佑緊握著拳,切齒道:「我決不讓你再落在宮天寧手中,你為大哥犧牲名節,將來我告訴大哥。叫他娶你做妻子。」

  竺君儀猛可一震,臉色大變,用力搖著頭道:「不……不能,陶公子是何等身份,這一句話,已經夠沾辱他了。」

  秦佑含淚道:「你這麼說,豈不令我們都愧死麼,陶大哥是個正直人,他一定不會嫌棄你,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竺君儀沒有開口,只是淚如泉湧,不住地用力搖著頭。仿佛要藉搖頭來揮脫內心中無法抹去的悲傷。

  伍子英歎道:「這件事,且從長計議,竺姑娘但放寬心,你雖然遭此羞辱,但一顆心可對天日,別盡是折磨自己了。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儘快尋到陶公子,他傷得那麼重,一日之中,必定不會去得太遠,咱們得設法找找到他才行。」

  秦佑喟然道:「他既然傷重昏迷,怎會獨自離開,再說,叫咱們到那裡去找他呢?」

  竺君儀忽然想起桃花公主曾在山中追尋陶羽的事,忙道:「昨夜天色將明的時候,我曾看見那位桃花公主一面呼喊公子,一面在山中尋找,莫非是她把他救走了?」伍子英道:「難說,咱們還是先在附近山中找一找,如果沒有,就尋那桃花公主去!」

  秦佑扶起竺君儀,低聲問道:「你走得動麼?」

  竺君儀悽楚地點點頭,兩行熱淚,又奪眶而出……

  夜幕低垂,寒風陡起,她忍住悲痛,拭去淚珠,緩緩移動步了!

  風過時,不期然感到一陣寒意,但她知道,那寒意是從心底升起的。

  極目荒山,陶羽的蹤跡渺茫,恰似她此時的心境。

  忍住淚水,捺著創傷,在人生的旅途上,蹣跚地尋覓那渺不可期的未來——

  ***

  再說陶羽蜷臥在榕樹空心之內,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悠悠醒轉。

  他首先感覺到的,是一陣透徹心肺的涼意,緩緩睜開兩眼,眼前是一片漆黑,四周陰寒逼人,恍餾置身在冰窖之中。

  他詫異地伸出手來向四面摸索,覺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一隻冰冷的木桶中,默默沉思,隱約記得不久前,似在亂山中遇到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像淩茜,又像廖五姑……到底是誰?卻已經回憶不起。他腦中盤繞著疑問——這兒是什麼地方?自己怎會到了此地?究竟死了沒有?

  想到死,也就想到身上的火毒,可是,奇怪得很,這時候心腑之間那股的人的火熱,竟像已經減弱了許多,渴意也沒有了,剩下的只有無法形容的疲倦,手足四肢,連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

  於是他茫然盤膝坐好,垂目運功,想驅逐那難熬的疲憊。

  奇跡就在這一刹那時發生了!他原先以為永遠不能再提聚的真氣,這時得四周陰涼之力一逼,竟然能夠散聚由心。那一股先天真氣,被他凝神駕馭,緩緩透過十二重樓,經生死玄關,任督二脈,重又歸於紫府,精神突然旺盛了不少。

  難道宮天寧的話,竟是危言聳聽不成?

  陶羽求生之念鬥然猛升,二次提氣運行一周天,慢慢使體內真氣,去驅迫心頭那股殘餘的熱流,漸漸神凝氣定,入我兩忘……

  轉眼間,已接連運氣循行三個周天,那的人熱力,已被他用內力迫聚至一點,身邊寒氣透體生津,使他覺得渾身舒暢,痛苦盡失。

  他自然沒有想到,能將「焚心丸」火毒迫聚於一點,是因為不久之前,痛飲了千年地底冰川的溪水,以及樹洞中奇特的陰涼之氣的助長。這棵大榕樹恰在小溪不遠,所吸取的冰寒之氣,給了他行功調息時的無比裨益。

  他抖擻地站起身來,手臂微伸,一片樹皮竟應手而倒。

  驀地陽光直射進來,耀眼生花,陶羽低頭回顧,才發覺自己竟置身在一個樹洞中,而此時洞外豔陽當空,已是午牌時分。

  是誰把他放置在樹心裡?他一時也猜測不出,但可以斷言的,那救他並且將他放在樹洞中的人,必是昏厥之前所遇見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如果是淩茜,怎會胡亂把自己放在樹中,就自顧離去了呢?

  懷著滿腹猜疑,跨出樹洞,仍將樹皮仔細封妥,舒展一下筋骨,覺得一點也沒有受傷的感覺,反而腦清神明,精力比以前更健旺了許多。

  他漫步行到小溪邊,俯下身子,又喝了幾口溪水,然後坐在—塊大石上。暗自尋思起來……

  這場遭遇,好像一場噩夢,自從踏出徂徠山石室,短短數日,使他歷盡險惡、悲痛,和愛憎。從這裡,不但看透了外公的陰險毒辣、宮天寧的卑污奸詐,同時也嘗到了男女之間,那種撩人遇思的綺麗滋味,以及和秦佑辛弟這些知友之間生離死別的感傷。

  他似乎覺得自己突然成熟了很多,也對人生體會到不少從前所無法瞭解的東西。

  可是,如今人海茫茫,他應該先到那裡去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