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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第十五章 天暗天愁

  黑夜無聲無息地逝去,東方天際,透出一線曙光。

  荒山中,刺藤荊棘,怪石崢嶸,遍地砂礫,銳如刀劍。

  一陣陣寒風呼嘯而過,樹影搖曳,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陶羽衣衫破碎,遍體鱗傷,一夜裡,不知踏過多少荊枝,穿越多少藤蔓,懷著胸中一團的人的熱火,跌跌撞撞,在亂山曠野中顛躓而行。

  他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自然更不理會腳下有沒有路徑,在他腦海裡,只有一個意願,那就是——找個人跡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死去。

  內腑「焚心丸」的熱毒,一刻不停地燒烤著他的心脾,而人世的淒涼,更使他心靈破碎成粉末,因而,不期然產生出逃避的意念。

  死吧!不管走到天涯,走到海角,也不管是人世虧欠了他?還是他虧欠了人世?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脫。

  行行複行行,地上堅銳鋒利的砂礫,劃破他的腳趾,鮮紅的血,一滴滴滲落在地上,天慢慢地亮了,但眼中景物,卻越來越模糊……

  忽然,一條纖小的人影,遽爾出現面前,

  「陶公子,呀!真的是你……」

  陶羽一陣驚愕,腳下不由停步。

  揚起頭來,果然,眼中似見一個纖細的影子,正驚愕地瞪視著他。

  他訝異乏下,吃力地搖搖頭,想凝聚目光,看看她是誰?不想眼中一陣金星閃耀,那人影鬥然由一個變成兩個、三個、四個……

  影子有些熟悉,仿佛竟是個女的,但是,她是誰啊,是淩茜?廖五姑?宮玉珍?還是……

  沒有容他想出答案,那纖小的人影一閃掠到近前,失驚地又叫道:「陶公子,你……你怎麼啦?」

  陶羽踉踉蹌蹌倒退幾步,雙手亂搖,道:「啊……別過來……別走過來……」

  他說到這兒,忽覺腦中—陣轟然雷鳴,晃了幾晃,終於向地上倒下。

  那人雙臂一伸,將他扶住,急聲問道:「陶公子,你受了傷?」

  陶羽神志已昏,實際上已不能聽清她的問話,只喃喃吃語道:「不要見我,讓我死了吧……不要見我啊……」

  那人試了試他的額角,觸手火熱,心中大吃—驚,忙將他輕輕平放於地,低頭撕下半幅裙角,到附近溪中浸濕,替他覆蓋在頭額上,焦急地撫摸著他灼熱得可怕的面頰,淚水紛落。

  冰涼的溪水,並未能冷卻陶羽體內的毒火,他反復不停地輾轉著頭部,口中呢喃不止:「不要見到我……我願意死……宮天寧啊……你好……你好……」

  那人聽了,更是心驚,低聲急問道:「公子你說什麼?是宮天寧害了你?」

  「讓我死了吧……焚心毒九……十五天煎心煉神……宮天寧,我跟你何仇何恨……」

  那人似有所悟地點點頭,暗中切齒,但卻不再出聲擾亂他的自語。

  陶羽突然混身一震,瞪目厲聲叱道:「……你是人還是畜生?淩姑娘聖潔尊貴,豈肯下嫁你這種人面獸心的畜生。|」

  忽然,又揚聲哈哈大笑,說道:「……宮天寧,你雖然害死我,可是你永遠也得不到她,我不要你的解藥,我要死,哈哈哈!我要死!我要死……」

  他笑了一陣,已有些聲嘶力竭,笑聲漸漸低沉,一變而為傷心的飲位,吃語之聲,也顯得喃喃不清。

  「……爹,原諒你的孩子,我太沒有用了,娘啊!從今以後,你不會再見到不孝的兒子,也再不用擔心兒子做出逆天之事了。讓外公永遠稱霸武林吧!可憐的娘啊!你失去了丈夫,如今又失去了兒子……」

  語聲漸微,過了片刻,終於分辨不出是呻吟?是自語?或是啜泣?

  那人聽到這裡,早已淚水滂沱,幽幽仰起臉來,舉目望天,恨恨地道:「宮天寧,你這卑劣的東西!」

  她俯下身子,將奄奄一息的陶羽抱了起來,剛行不到數丈,忽聽曠野間傳來一聲急迫的呼聲:「陶公子,陶公子,你在那裡……」

  她霍地頓足旋身,肩頭一晃,快如乳燕掠波般閃至一棵高大的榕樹背後,傾耳靜聽,那呼聲斷斷續續,由遠而近,刹時已到近處。

  不多久,一條迅快無比的人影,飛縱而來。

  她偷眼望去,已看出那人混身綠衣,臉色蒼白,竟是「桃花公主」淩茜。

  淩茜身法捷如電奔,一雙明澈光亮的大眼睛,充滿驚慌和焦急,一面大聲呼喚,一面不住地左右掃視,但人卻片刻未停,不過霎眼之久,便從近處飛掠而過,消失在亂山之中。

  她抱著陶羽,並沒有出聲,等到淩茜去遠,仰頭上望。見這棵大榕樹高約五丈,濃蔭如蓋,樹身也足有三人合抱粗大。

  心中忽然一動,忖道:「這兒倒是個最安全的地方——」

  她放下陶羽,反手抽出身後長劍,默運真力,在樹身上切下一塊三尺寬闊的樹皮,抬頭一望,不覺暗喜。

  原來她聽說榕樹大都中空,故爾一試,不想果能如願。這棵樹,少說已有千年以上壽齡,樹心空處,不但隱蔽安全,蔭涼如水,而且潔淨異常,足夠一個人藏身在內。

  她用劍先在樹上刺了幾個小孔,備作通氣之用,然後小心翼翼把陶羽放進樹洞中,依舊用樹皮封好洞口,掃目一看,竟一絲痕跡也看不出來。

  一切弄妥了,又在樹上留了記號,這才舉步向山下奔去。

  山風中散播著淩茜的呼聲,群山回應,蕩人心弦。

  她行不片刻,驀見一人循聲疾掠而上,兩人一上一下,迎面撞個正著,四月相觸,彼此都不覺猛可—驚。

  那人儒衫飄逸,面目陰沉,無巧不巧,竟是宮天寧。

  她心中遽然一動,暗忖:天意叫陶公子命不該絕,我正愁無處尋他,想不到解藥卻送上門來。

  於是假作羞怯,低垂粉頸,欲從他身邊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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