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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一念及此,胸中熱血沸騰,按劍轉身,便想跟蹤追趕,可是,看看郭金堂橫屍洞中的慘狀,不覺又停下來。

  俗語說,受人點滴之恩,須當湧泉相報。郭金堂雖然名列「四凶」,對自己總算有臨終贈書的情誼,無論如何,不能這般任他棄屍洞口,連個墳墓都沒有。

  康浩黯然一歎,只好暫時打消追敵念頭,上前替郭金堂拔出胸前長劍,拭去血漬,就用那柄劍,在洞裡挖個土坑,掩埋了郭金堂。

  等到一切弄妥,時已近午,追趕火道人自然來不及了。奇怪的是易君俠和秦金二老也一直未見回來。

  康浩運石封死洞口,胸中感慨萬端,又用劍尖在洞外石壁上刻了二十個大字:「聲威起黑穀,宇內尊火神;一朝踏情焰,飲恨竟焚身。」

  看畢,仰天長歎,舉步向南而行。

  南邊那條小河,就是昨天火道人和假楊君達晤面的地方,當時,康浩曾目睹小舟順流向東而去,由此推論,火道人脫逃以後,必然也會沿這條小河向東去與主子會合,而那假冒楊君達的惡徒,多半就藏身在小河下游某一個隱蔽的所在。

  康浩揣度敵蹤,僅上一條線索可循,是以在抵達河邊後,便順著小河向下游追去。

  一路行去,但見河水婉蜒穿越亂山,兩岸荒無人煙,更看不見任何舟跡船影,行了整整一日,山勢霍然開朗,河水也注人平地,遠遠望去,山下洛水橫亙,洛陽城樓,又出現在眼中。

  敢情在山中折騰了兩天,陰差陽錯,仍然又回到洛陽城。

  康浩沉吟良久,一橫心,從懷裡取出了「易容藥囊」。

  洛陽城中,有一條小街,名叫「節孝坊。」

  那是一條寧靜而偏僻的小街,靠近西城、遠離塵市喧囂,細沙鋪地,條石嵌道,兩則種著疏落的梧桐樹,由街頭至街尾,統共不逾十家居民。

  換句話說,這條小街幾乎被一巨宅占去了大半街面,兩列紅磚嵌成的高牆,像長臂般左右伸展開去,迎門有片空場,豎著一座節孝片坊,直到鄰近街尾轉角處,才有五六棟平房。

  巨宅中濃蔭掩蔽,樓臺角隱約可辨,門前五級石階,階旁聳然立著兩座獅子,黑漆大門終日緊閉,只留一扇邊門供人出入,但大門上的銅環吞口,卻擦抹得雪亮。

  只看氣派威勢,不用說,這座宅第的主人,如非鉅賈富賈,必是顯宦貴官了。

  可是奇怪,多年來,就連街尾那五六棟平房的居民,誰也不知道這座宅第主人姓氏,甚至也沒有見過這位有錢的芳鄰,長得什麼模樣。

  起初,大家難免好奇,也想法打聽過,但打聽不出個所以然,天長日久,也就賴得再管這種閒事了。大家只知道這是一位富商的別業,主人並不住在洛陽,宅子裡僅有一個老蒼頭看管,另外有幾名僕婦,協助打掃,而這些富貴人家的僕婦傭人,比窮人家大姑娘還尊貴,平素連大門都難得走出一步,誰能跟他們攀談得上。

  巨宅門禁又極嚴,門雖設而常關,竟有著「侯門深似海」的意味。

  這一天,日暮時分,節孝牌坊前卻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帷簾低垂,雙轅四轡,風塵僕僕,駕車的是個黑衣光頭大漢,生得膀寬肩大,濃眉環目,魁梧而威猛。

  車子折進小街,那光頭大漢便輕收長疆,放緩了速度,慢慢將車駛近巨宅門前,單臂一勒韁索,馬車嘎然停住。

  光頭大漢揚目四顧一遍,系妥革韁,一折身,飄下轅座,低聲向車窗內悄語了幾句,便大步朝邊門走去。

  他剛走近,邊門已及時啟開,門縫中探出一顆頭,滿臉皺紋,白髮蒼蒼,正是那位看守巨宅的老蒼頭。

  四日相觸,老蒼頭立即躬下身子,輕聲道:「蔡福見過七爺。」

  光頭大漢漫應一道:「四爺和六爺都到了麼?」

  老蒼頭蔡福道:「都到了,蔡福這就去通報。」,「不必!」光頭大漢一揚手,沉聲道:「你去安置車輛,這兒不用你侍候,但要注意隱蔽,主人不願讓人知道他到洛陽來了。」

  蔡福躬身應諾,疾步跨出邊門,逕自躍登車轅。

  就在他解取僵索的時候,光頭大漢迅速拉開馬車車門,從車內扶出一個步履虛弱的錦袍老人,匆匆走進了巨宅邊門。

  車闔,車動,蔡福駕車,悄然馳出節孝坊。

  那錦袍老人頭上圍著一條寬巾,掩去大半個面龐,舉步無力,似正患染重病,由光頭大漢半扶半抱著,穿過前院花徑,向正廳而來。

  這時,正廳中已亮起燈光,兩名中年人聞聲急迎出來,幫助那光頭大漢將錦袍老人扶入廳內,坐在一張虎皮椅上。兩名中年人,一個身著儒衫,一個穿著緊峰勁裝,肩後斜擂長劍,赫然竟是「鬼臉書生」黃石生和「飛蛇」宗海東。

  不用說,錦袍老人和光頭大漢,也就是「千手猿」駱伯倫,和「黑牛」李鐵心了。

  駱伯倫分明傷勢未痊癒,身子顯得十分虛弱,坐在椅上,喘息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李鐵心立即上前,替他解開頸上圍巾。

  黃石生關切地道:「大哥傷猶未愈,何苦親親趕來。」

  駱伯倫搖頭道:「不!我自己不來,放心不下,留在保定只有增加傷勢,倒不如來了反而好些。」

  微頓,便急急問道:「事情究竟怎麼樣了?你們找到那孩子沒有?」

  黃石生遲疑了一下,道:「大哥初到,還是先休息一會再談這些吧。」

  駱伯倫神色一震,挺身欲起,道:「這麼說,你們沒有見到他。」

  黃石生淒笑道:「大哥別心急,且容小弟慢慢陳報,咱們雖然還沒有見到康賢侄,關於他在洛陽的經歷遭遇,卻已經探聽明白,大哥盡請放心,他絕無危險。」

  駱伯倫揮動獨臂,催促道:「你們聽到些什麼消息?快說吧!」

  黃石生道:「據宗六弟昨夜從蛇拳門探得消息,傳聞竟是買情……」

  駱伯倫猛然從椅上跳了起來,道:「這意思就是說,蛇拳門七步;追魂手洪濤和中州四傑果是被康浩殺死的了?」

  黃石生凝重的道:「眾口一詞,確是如此。」

  駱伯倫怒哼一聲,用力搖著頭,說道:「不可能,決不可能,康浩決不是那種人!」

  黃石生道:「小弟也不相信,無奈人言鑿鑿,都說那天晚上康賢侄曾攜帶行囊離開客棧,在洛河傍下了毒手,其後又用風鈴劍在安樂窩傷了孫天民,尤其那柄風鈴劍,落在所陽山莊莊主應伯化手中,證據確鑿,難以辨解。」

  駱伯倫冷笑道:「無論什麼證據,我都不信是康浩幹的,你再說下去,他們把康浩怎麼樣了?」

  黃石生道:「據說應伯倫並沒有為難康賢侄,只是限令他立即離開洛陽,當夜康賢侄就離了關洛第一樓。」

  駱伯倫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黃石生道:「兩天以前。」

  駱伯倫怔了片刻,頹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唉!咱們若能早一天動身就好了。」

  語氣之中,顯得無限煩惱和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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