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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醜老人恍若未聞,仍舊繼續說道:「當初我移居此穀的時候,身邊也曾攜帶了二十多名隨侍弟子,於是,我就用他們當作試驗,但不幸得很,每次配製解藥都沒有成功,年復一年,門下弟子卻已經消耗殆盡,這次我試驗解藥固然是個阻礙,對起居行動,尤其感到不便,因此,我不得不依賴外來的朋友。」

  「這幾年內,偶爾也有跟你情形相同的人,鬼使神差來到我這『萬毒穀』內,唯數量終屬有限,仍感不敷應用,以致解藥迄未成功。」

  「如今,天意垂憐,又將你送來,恰好我最近煉製的一種解藥,正夠火候,而你又自知理屈,願意賠償我所損失的十余枚『神仙酥』,數種巧合,盡集今朝,由此可見必是老天可憐我多年傷毒之苦,這一次,一定可以獲得成功,當然,對於你的爽然同意自願犧牲,我總是十二分感激的。」

  語聲略停,接著又暖昧地笑了笑,說道:「你儘管放心,即或萬一不幸失敗了,你死以後,我也會好好安葬你的遺體,讓你長伴著花園奇花異樹,永眠萬毒穀中。」

  他娓娓而談,語氣充滿了自信,醜臉不時扭曲扯動,非笑非哭,顯得十分高興,好像以康浩的作為試驗這件事,他已經做得情理兼顧,仁對義盡了。

  康浩聽得頭皮發炸,心驚不已,但他明知既已落在醜老人手中,哀求怒駡都不會發生作用,唯一可行之法,只有極力鎮靜,期待脫身的機會,如屬必要,還須憑藉點機智,用點計,謀。

  於是,他盡力裝得若無其事,含笑說道:「在下性命無足輕重,假如我能為老前輩效勞,縱然一死也算值得!」

  醜老人欣然道:「對!太對了,人生自古誰無死,但看是否死得其對?死得其所?你如為試驗解藥而死,那真是死得重如泰山,雖死猶榮的了。」

  康浩心裡暗罵,表面對道:「不過,在下有些不解,老前輩是因施毒不慎受傷,故而欲配製解藥。換句話話,那解藥必須針對老前輩所受毒配製,才可能有效,在下卻並未中毒受傷,怎好充作試驗的呢?」

  醜老人大拇指一翹,贊道:「問得好,有此一問,足見你是個聰明人,現在讓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吧,我借用你的身體試驗解藥,必須先使你的遭遇情形跟我一樣,然後才用你試驗解藥是否有效,等一會,我會把當年傷我的毒汁,照樣潑在你的臉上,讓你傷得和我同樣嚴重,變成同樣醜陋,而且,也要使你下肢中毒枯萎收縮,跟我現在的情形一模一樣,就可以試驗解藥的。」

  康浩駭然道:「老前輩的意思是,先替我下毒,再替我解毒?」

  醜老人連聲道:「對對對,解毒雖無絕對成功把握,下毒卻敢說絕無差別,保證你會我傷得一般模樣。」

  康浩暗暗咽了一口冷氣,心念疾轉,搖搖頭道:「只是外傷相似,那沒有用處,因為每一個人體力不盡相同,對毒藥的抵抗也不一樣,或許解藥對在下有效,對老前輩卻不一定有效。」

  醜老人一愕,道:「這話怎麼說?」

  康浩道:「譬如在下現在體內已被『神仙酥』侵蝕,真氣渙散無法凝聚,跟平常未練武的凡夫無異,對藥物毫無抗拒可言,而老前輩卻有一身精純內功。」

  醜老人輕「哦」道:「這個容易,在試驗開始之前,我自會替你解去『神仙酥』的藥性。」

  康浩又道:「其次,老前輩應該把當初受傷的時辰,經過,心情,用藥份量,以及中毒後的反應,有沒有用手抓搔傷處?有沒有用水洗滌過?甚至當時身體和心緒的狀況如何?都得詳詳細細告訴在下,讓在下盡力體味模仿,按照當年經過同樣應變,才能使解藥收事半功倍之效。」

  醜老人越聽越喜,由衷贊道:「好一個玲瓏剔透的孩子,這是精僻之論,的確有理,無怪我苦試多年未成功,或許癥結正在此處,好!我一定詳詳細細告訴你就是了。如果解藥成功,不僅我的傷勢可愈,你也同樣可獲痊癒,屆時,我要將你收錄門下,傳授你天下無敵的毒功。」

  康浩趁機道:「多謝老前輩垂青,談了許久,尚未請教老前輩尊諱稱呼!」

  醜老人笑道:「我姓苗,名廷秀,當年江湖中人都稱我『毒神』。」

  毒神苗廷秀!

  康浩心弦猛震,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怎會這麼晦氣,竟在一日之內,連遇「黑穀四凶」中的兩個,難道「四凶」都隱匿在附近麼?

  毒神苗廷秀見他臉上變色,複又吃吃笑道:「孩子,你也聽過我的名號?」

  康浩忙道:「黑谷四神威震武林,晚輩常聞先師提及,唯以出道太晚,無緣獲睹威儀,不料卻在此拜識?」

  苗廷秀注目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師父又是誰?」

  康浩道:「晚輩康浩,先師姓楊,名號上君下達。」

  苗廷秀「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風鈴魔劍楊君達,聽說他和一個名叫易君俠的,並稱『武林二君』咱們雖然沒見過面,彼此倒也心儀頗久,怎麼,他已經死了?」

  康浩戚然道:「是的,先師謝世已有數月。」

  苗廷秀並無傷感之色,只是搖搖頭,道:「這也難怪,一個人的名號,往往註定了一生命運,俗話說:』天無二日,民無二君『他卻偏和那姓易的並稱』武林二君『其中少不得要死掉一個才行。」

  康浩心中一動,說道:「那是因為先師名諱,和一劍堡主易君俠的名諱中,都有一個『君』字,並非是二人同在武林稱君。」

  苗廷秀道:「不管怎麼說『二君』不能並存,這是必然的道理,譬如我號稱『毒神』,平生以施毒為兒戲,誰知道竟反被毒物所傷,困頓窮山荒穀數十年,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事雖不同,道理則一般,都是被名號害的。」說著,話鋒忽轉,向一名彩衣童子揮了揮手,說道:「侍藥,去看看那鍋藥汁煎好了沒有?時候不早,咱們該開始配藥了。」

  那名童子欠身一劄,疾步而去。

  康浩不由緊張起來,飛忖道:毒神苗廷秀向有「笑裡藏刀,心比手毒」之名,萬一他是存心拿話穩住我,臨動手時,不肯替我解去「神仙酥」藥力,難道當真束手待斃,充他的解藥試驗晶不成?我師冤未雪,大仇未報,今夜還得趕去河邊守候那假冒師父的凶徒,豈能便性命供他試驗藥物?

  想到這裡,暗暗焦急,便試探著問道:「老前輩,配製解藥,不知要多少時間?」

  苗廷秀沉吟了一下,道:「大約午夜之前就能配好,你問這個則甚?」

  康浩苦笑道:「沒有什麼,晚輩只是奇怪,怎麼不見老前輩和兩位小兄弟吃晚飯?」

  苗廷秀恍然笑道:「這個麼,並沒有什麼好奇的,咱們久已不食米飯,谷中有一種罕見的樹薯,配以藥物煮食,每日僅需一餐,便可終日不饑。」

  康浩道:「可是,晚輩卻已經整整一日一夜未進飲食了。」

  苗廷秀點點頭道:「原來你餓了,那容易,咱們還有日間吃剩的樹薯,大可你飽餐一頓。」說著,轉向另一名童子吩咐道:「伴爐,去把樹薯熱一些來,給這位康少俠嘗嘗。」

  那童子也欠身一禮,向屋後而去。

  康浩忽然笑問道:「這兩位小兄弟年紀都很輕,大約不是當年隨老前輩的舊門下吧。」

  苗廷秀道:「不錯,那些舊人早就死光了,他們是早兩年前迷途誤入此穀,被我收留下來的。」

  康浩道:「怎麼沒見他們開口說過話呢?」

  苗廷秀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舌頭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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