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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第二十八章 三島贖寶

  慧心所說的,乃是鐵劍書生馬森培臨死時的慘狀,是以居然又被往事觸及內心深處創痕,笑聲頓止,突又大哭起來。

  韋松驚慌失措,急急搖動她的手臂叫道:「師妹!師妹!師妹!」

  慧心驀地疾退兩步,怒目指著韋松叱道:「歐陽瑉,你這老賊!」

  韋松搖手道:「師妹,你認錯了,我是韋松,不是歐陽瑉──」

  誰知慧心不待他說完,沉聲暴喝道:「老匹夫,你還想抵賴,我跟你拼了!」說著呼地一掌,竟對韋松當胸劈來。

  徐文蘭瞥見韋松仍然屹立如故,不知閃避,駭然大驚,飛身搶了上去,叫道:「師妹!快住手。」

  呼叫聲中,一條人影閃電般越過徐文蘭,左手一撥韋松,右手斜劃,「蓬」然一聲,卸去她的掌力,緊跟著髮指連楊,分點慧心「氣門」、「玄機」、「華蓋」三處穴道。原來是百練羽士。

  慧心掌勢受滯,更加勃然大怒,嬌軀急擰,原地疾轉兩匝,竟將百練羽士的三縷指風閃開,嬌叱一聲,掄掌又撲了上來。

  百練羽士似乎被她的深湛武技吃了一驚,大袖飛卷,左拂右格,雖然將她一輪狂攻擋住,腳下卻倒退了一步。

  神手頭陀大叫道:「牛鼻子當心,這女娃兒手法,只怕是徐家一脈!」

  百練羽士何嘗看不出來,但他遽睹這種手法,心裡卻泛升起無數疑問,諸如她怎會徐家手法?百忍師太是誰?少華山茹恨庵跟劍聖徐昌有何關係?

  自從岳陽城中見到韋松,雖聽他說過少華山百忍師太,但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卻萬不料百忍師太,就是當年的徐雪珠。

  疑雲叢生,於是只守不攻,慧心如瘋似狂,雙掌翻飛,搶撲不休,百練羽士從她的招式掌法之中,越加證實果與自己的猜疑相等。

  他雙掌一收,左腳斜踏半步,一式「霸王卸甲」,使慧心掌力落空,身法一變,突然易守為攻,大袖虎虎風生,一連十招,也是施展的徐家「連雲掌」,畢竟慧心年輕,偶一失措,左手臂彎「曲池」穴,已被扣住。

  百練羽士迅即拍閉她的氣門,韋松迎上前來,雙手扶住,將她安放在木榻上,老道士長籲一聲,舉手抹抹額汗,歎道:「這孩子年紀輕輕,卻身負如此精湛的絕世武學,他日成就,未可限量,可惜竟因連遭巨變,心志已迷,豈非上天好妒,何致如此!」

  回頭向徐文蘭道:「姑娘請領路,貧道欲往骨灰塔一觀究竟。」

  神手頭陀拍拍百練羽士肩頭,道:「牛鼻子,既皈依三清,何必縈繞往事情孽?你去吧!我和尚是走不動了。」

  百練羽士也不回答,獨自隨著徐文蘭,匆匆直奔後庵骨塔,徐文蘭雖不知神手頭陀話中含意,卻直覺百練羽士的神色有些不對。

  兩人繞過崩塌的佛堂,一座小小石塔已呈現眼前,徐文蘭剛要舉手推門,百練羽士卻攔住她道:「姑娘請回廂房,貧道自會進去。」

  徐文蘭躬身道:「姑姑曾中劇毒,遺體已難辨認,老前輩如須燃燈,火種油燈就在門後木幾上。」

  百練羽士點點頭,眼中充滿了瑩瑩淚光。

  等到徐文蘭去後,他才深深歎了一口氣,舉起顫抖的雙手,「依呀」一聲,推開塔下陳舊木門。

  門開處,一股腐潮之氣沖鼻而入。

  塔中並無窗孔,黑沉沉有如一間地穴,百練羽士邁步而入,雙腿已不禁顫抖。

  他運集目力,怔立片刻,塔中情景,已清晰可辨,只見那空蕩蕩的石室中,四周盡見封塵瓦罐,罐上各有紙筆,注明年月姓氏,靠內壁鋪著一張床褥,想必是徐文蘭新移進去的,褥上仰臥著一具女尼的屍體。

  那屍體身形高矮,正是他多年前最熟悉的影子,可惜手臉和五官,已經開始潰爛,陣陣腥氣,散溢全室。

  百練羽士靜修多年,平時心靜如水,七情六欲,已摒諸思維之外,但此時一眼觸及那屍體的面部輪廓,心頭卻深深一震,兩行熱淚,滾滾直落。

  他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牆角下,好一會,才從喉中擠出一縷顫動的聲音:「雪珠,雪珠!二十年來,你恨的是什麼?愛的又是什麼?」

  百忍師太靜靜仰臥在黑暗中,自是永遠也不會回答他的話了,腐肌毒水,卻依然掩不住她那倔強而任性的神態。

  百練羽士突然掩面吞聲,屈腿跪在地上,喃喃又道:「雪珠,你爭強一生,也未曾料到今天會這樣孤獨地躺在此地?你說『永不再見』,這句話竟果成讖語,可是,你又怎能盡怨世事蹉跎了你的雄心,你雖然尋獲了失寶,練就了舉世難敵的武功,但又掙得了什麼?難道你要的,就是少華山二十年淒苦歲月?或是洞庭湖一戰殞滅?我何忍在此時此地再責怪你,可是,一別竟成永訣,再逢已人神殊途,這情景,如果你換成了我,你又能不悲傷腸斷麼?雪珠!雪珠!你也未免太倔強了,二十年竟不使我再見你最後一面──」

  呢喃如蚊,淚落如雨,輕輕的低訴,已不能盡情吐露他心底的悲哀,只有點點淚珠,滴落襟前,彷佛將他深沉的追恨,沖洗去一絲絲,一點點!

  「師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百練羽士驀地一驚,霍然回顧,卻見韋松站在塔門外,滿臉淚痕,癡癡望著他。

  百練羽士好生詫訝,他自忖修為已臻上乘,百丈內落葉飛花,都難逃過自己耳目,不想韋松只是個失去武功的平凡人,竟已走到近處,尚未被自己查覺,唉!如非感傷太甚,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驚然收斂起破碎的心神,借著起身之際,迅速地拭去了淚痕,漫聲道:「你不在廂房中看顧傷者,又到這兒來則甚?」

  韋松墮淚道:「松兒──特來看看姑姑──」

  百練羽士幽幽一歎,道:「唉!她已經去了極樂世界,自在逍遙,強似你我,還在紅塵中受苦受罪──」

  口裡雖如此說,語聲卻哽咽悽楚,聞之令人鼻酸。

  韋松亦是性情中人,回想起在雲崖之上,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怎會仗義離山?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更不會慘死在洞庭湖中,一切惡果,皆因自己而起,一念及此,更是悲從中來。

  他緩緩移步走進了骨塔,朦朧淚眼中,幾乎不能分辨任何東西,只覺那陰森森的石室中,到處都是百忍師太的影子,才進塔門,便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失聲哭道:「姑姑!姑姑!是松兒害死了你老人家──」

  師徒兩人在塔內黯然唏噓,一個哭得淒慘欲絕,一個垂首飲泣,淚盡血隨,一時間,幾乎渾忘了前庵還有許多等候著的人。

  過了許久,百練羽士才輕撫著愛徒肩頭,淒聲道:「孩子,別太難受了,死者已矣,你內功遽失,不宜哀傷過度。」

  韋松拭淚起身,泣道:「師父,咱們不能讓她老人家長久露骨在這兒,松兒想快些盛殮,奉靈回到少華山,使她老人家重返居住了二十年的故居。」

  百練羽士沉吟了一下,道:「她素性灑脫,並不拘於俗禮,依師父看,倒不如暫居此地,咱們需做的事正多,且待萬毒教滅後,再為她奉靈返回少華,比較妥當!」

  韋松道:「松兒武功已失,師恩父仇,今生已無法報償,如果師父見允,松兒想陪伴慧心師妹,奉靈前往少華山,從此,就在她老人家墓前盡孝守制──」

  百練羽士臉色一沉,道:「方今武林亂源已著,正該奮力圖強才對,你怎說出這種喪氣話來?」

  韋松垂首道:「但是,松兒一身真氣,已經──」

  百練羽士毅然道:「年輕人,些許挫折,焉能頹廢,為師本有意攜你揣返南嶽,閉山靜修,以度殘年,但現在,連師父都改變了主意,人生百年,不過一死,孩子,要珍惜這短短歲月,能為武林盡一分力,就盡一分力量,你真氣雖破,尚有雙手雙足,難道就甘心以殘廢自居了不成!」

  韋松聽了這番話,凜然出了一身冷汗,默默低下頭去,不敢再說。

  百練羽士帶著他仍返前庵,其時,馬夢真已替東方小虎包妥傷口,苗真和魯克昌也掩妥殘屍,大家都聚在東廂房中,正勸解抱頭痛哭的東方鶯兒姊弟。

  韋松取出「返魂丹」,喂了一粒給終南掌門鐵拐婆婆,替她解開穴道,百練羽士便招集眾人商議行止,依一班年輕人的意見,自是恨不得立即前往萬毒教總壇,替死者復仇雪恨,但百練羽士獨排眾議,慨然說道:「萬毒教惡跡昭彰,人神共憤,但他們能在短短時間中,一舉制服六大門派,聲勢震撼中原武林,卻絕不是僥倖的事,花月娘陰毒狡詐,歐陽雙煞武功修為已經臻化境,如今又奪去『碧羅秘冊』,其勢不可輕侮,何況,西漠半人簷迦耶彌態度曖昧,宇內一君康一葦又在岳陽左近現身,武林中是福是禍,殊難預料,是以,在尚無絕對把握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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