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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過了半晌,女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說的這番故事,沒有一句不是假的,但是,我卻願意相信你的假話,因為我也恨,恨所有那些假仁假義的正人君子──」

  男的欣喜道:「姑娘既然相信我,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咱們同往桐柏山,宰了那老和尚,再往衡山,連那雜毛一起殺了,除卻這口怨氣。」

  女的笑道:「你要去殺人出氣,只管去你的,幹嘛要拉我一起?」

  男的道:「姑娘和我,同是身世淒涼,被人欺淩的可憐人,咱們應該同仇敵愾,永遠結伴在一起。」

  女的嬌聲笑道:「胡說,我雖然身世淒涼,卻沒有被人欺侮,也不是可憐人──」

  男的道:「難道姓韋的混帳小子,騙了你的感情,又移情別戀,這不是欺侮了你──」

  女的未等他說完,怒聲喝斷他的話,道:「我不許你再提那件事,任何人也不許提起,否則,我連你也殺了。」

  男的連忙接口笑道:「好!好!從今決不再提,我只是替姑娘不平,像姑娘這般如花似玉,貌賽天仙,世上不知有多少俊美少年,想也想不到手,偏那韋松不識抬舉,竟敢……」

  話聲未落,突聽「啪啪」兩聲脆響,男的連聲呼痛,女的冷冷叱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我放老實一些,要再動手動腳的,我連你那條手臂也砍了。」

  韋松聽到這裡,只驚得渾身毛髮都根根豎立了起來,原來那男女兩人的聲音,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女的正是他千里追趕的慧心師妹,而男的,卻是淩鵬。

  他駭然伸手摸摸身邊昏迷未醒的綠衣女郎,先摸頭上,秀髮如絲,足證不是慧心師妹,再拔出她肩後長劍來,低頭一看,不覺大吃一驚──

  原來到鞘中乃是一長一短雙劍同鞘,從兩柄奇形劍刃,他想到一個人──荊山雙秀中的「子母劍」馬夢真。

  這樣說來,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了。

  遽然間,他被這錯綜複雜的誤會,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趕的慧心師妹,就在不遠處密林中,但他卻不敢出聲呼喚,因為那兒還有淩鵬。

  淩鵬是北天山神手頭陀唯一傳人,算起來,也是韋松的同門師兄,可是,他不但在陰謀殺師弒上,而且正誘惑慧心,懷著滿肚子可鄙可恥的念頭。

  所以,韋松遲疑著不敢遽然露面,因為他第一不知道慧心會不會聽他的解釋,第二更不懂淩鵬和慧心師妹之間,如今已是何種關係。

  無可奈何,只好靜靜躺在地上,聽他們再說些什麼?

  林中寂然過了很久,才聽慧心的聲音輕歎一聲,幽幽說道:「你不要難過,這一輩子我如要嫁人,除了他,是再不能嫁給別人了,假如你對我好,也許下一輩子我會嫁給你,走吧!剛才打了你兩耳光,現在我答應陪你上桐柏山去,這樣可好?」

  韋松大驚忖道:「上桐柏山去幹什麼?去幫他殺師弒上?慧心師妹,千萬去不得。」

  但這些話,卻不敢當真叫出口來,凝神傾聽,卻聽淩鵬也嘆息一聲,道:「唉!這些年來,我全在糊糊塗塗中過日子,方才姑娘兩記耳光,好像突然把我從睡夢裡打醒過來,我不是難過,而是在高興。」

  慧心「嗤」地笑道:「挨了打還高興,你大概是天生的賤骨頭。」

  淩鵬卻道:「不錯,我正是天生的賤骨頭,在未遇見姑娘以前,憑良心說,多少紅粉佳人,向我表露愛意,要我接受她們的感情,我就是傲得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如今一見姑娘,不知為什麼,心裡竟沸騰著難以傾吐的戀慕,所以才情不自禁,做出逾越的舉動。」

  慧心笑道:「真的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你卻不理睬她們?」

  淩鵬道:「怎麼不真,遠的不用說,單只最近崛起武林的萬毒教主田秀貞,年紀又輕,武功又高,模樣兒長得和韋松表妹徐文蘭一般美,她千方百計要嫁我,並且答應請我去做萬毒教的新教主,掌握武林盟主大位,我也不屑一顧。」

  慧心半信半疑,忙問:「她真的這麼美,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肯呢?」

  淩鵬道:「若她不是萬毒教教主的身分,也許我還可以考慮,但她以武林盟主之尊來利誘我,卻引起我的不快,姑娘猜想,男女之情,發乎至性,要是加上利害條件,那還算什麼相愛?」

  慧心不知他正在信口胡吹,接口道:「這倒是實話。」

  淩鵬吹得性起,又道:「所以,我一口氣回絕了她,當時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跪在地上求我,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慧心輕呼道:「你這樣也太絕情了。」

  淩鵬道:「姑娘哪裡知道,田秀美雖然貴為教主,在旁人口中,也許尊貴無比,在我淩鵬看來,直如糞土一般,若拿她來與姑娘相比──」

  慧心忙問:「怎麼樣?」

  道:「姑娘聖潔高雅,就像天上的彩雲,那田秀貞庸俗脂粉,簡直連地上的爛泥也不如,怎麼能相比呢──」

  慧心「咭」地笑道:「胡說,我哪有那樣好?她那有那樣壞?」

  她口裡雖然這樣說,但從那欣悅的笑聲中,不難聽出心中實際舒暢無比,女孩子都愛奉承,慧心天真未鑿自是更不例外。

  淩鵬何等狡猾,見她業已入彀,趁機又道:「在下句句真話,姑娘如果不信,哪一天──」以下的話,低低切切,卻渺不可聞了。

  韋松很想聽他說些什麼,但傾耳凝神,卻只聽見慧心的咯咯笑聲,心想那淩鵬不知又在施何詭計,一時忍耐不住,抱起「子母劍」馬夢真,躡手躡腳向林中欺去。

  行約數丈,隱約望見林中有片草地,慧心和淩鵬並肩坐在草地上,正切切低語不休。

  韋松正想再走近一些,忽聽慧心尖聲大笑道:「胡說,胡說,我才不信你能辦得到。」

  淩鵬得意的道:「姑娘不信,哪一天我定要使你親眼看見,那時你自然相信了。」

  慧心道:「要是你辦不到呢?」

  淩鵬道:「一定辦得到,她對我苦苦糾纏了不知多久,一向我都不假以辭色,但凡臉色略緩和一些,她那有不掏心示意的道理?」

  慧心想了一會,歪著頭笑道:「你這傢伙很會吹牛。」

  淩鵬忙道:「決不吹牛,要是說了半句假話,老天爺罰我嘴上長個又臭又爛的痔瘡。」

  他那裡說得眉飛色舞,韋松只聽得怒火萬丈,好幾次想要挺身而出,當面揭穿他的謊言,又終於強自忍耐住。

  他深知慧心性本單純,不識得世間花言巧語,現在對自己正在氣憤頭上,這然出面,也許不但不能使她回心轉意,要是反把她激憤,那就更不堪設想了。

  是以暗暗盤算,忖道:「人家都說淩鵬心計奸詐,叛師欺祖,才被神手老前輩驅出北天山,此事我本來不信,如今一見,才知言出有因,果然不是善良之輩,慧心師妹跟他在一起,受他蠱惑慫恿,善惡系於一念之間,實在太令人擔心了,無論如何,我也要阻止她。」

  但要使慧心師妹自動遠離淩鵬,唯一的方法,是設法拆穿淩鵬的謊言。

  他正在思忖著可行之法,懷裡的「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蠕動了一下,同時輕輕「嚶」了一聲。

  韋松大驚,慌忙舉手掩住她櫻口,身形疾倒,伏臥在草叢中。

  慧心揚頭回顧,道:「咦!奇怪,我好像聽得有人呻吟的聲音!」

  淩鵬正吹得有勁,隨口道:「這兒臨近河岸,連鬼也沒有,哪會有人,姑娘一定聽錯了。」

  慧心耳目極敏,搖頭道:「不!決不會聽錯,明明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就在近處不遠。」

  淩鵬心虛,背脊上一陣發毛,道:「真的?是女人的聲音?」

  慧心道:「你去看看,說不定是萬毒教主田秀貞來找你了。」

  淩鵬毛骨悚然,連忙向左右望了一陣,見荒林寂寂,並無異狀,心裡重又落實,壯著膽笑道:「果真是田秀貞來了,那真最好不過,姑娘請暫避一下,不要現身,等一會就能看見她那種肉麻而又可憐的模樣了。」

  慧心笑道:「你是說,她一見了你,又會跪在地上向你哀求,要你娶她?」

  淩鵬假作嘆息之狀,道:「怎麼不是,那田秀貞身為教主,姿色也十分出眾,若想匹配一個差不多的丈夫,原也不算一件難事,偏偏她竟要死死糾纏著我,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淩鵬乃是頂天立地大丈夫,豈能被她兒女私情所動,只好辜負她一片癡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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