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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卓長卿愕然回顧,心想我與此人素不相識,他怎麼處處找麻煩,那黃衫少年見他轉回頭,兩眼上翻,冷冷說道:「閣下年紀雖輕,武功卻不弱,真是難得的很。」

  卓長卿又是一愕,心想此人怎麼如此奇怪,方才出言譏嘲自己,此刻又捧起自己來,但語氣之中,老氣橫秋,卻又沒有半點捧人的意思。

  卻見這黃衫少年放下雙手,負在身後,兩眼望在天上緩緩踱起方步來,一面又道:「只是閣下若想憑著這點身手,就想獨佔魁首,哼,那還差得遠呢。」

  卓長卿再忍不住心中的怨氣,厲聲道:「在下與兄台素不相識,兄台屢屢以言相欺,卻是甚麼意思?」

  那黃衫少年望也不望卓長卿一眼,冷冷接道:「在下的意思就是請閣下少惹麻煩,閣下從何處來,就快些回何處去,不然——哼哼,真得——哼哼。」

  他一連「哼」了四聲,雖未說出下文來,但言下之意,卓長卿又不是呆子,哪有不明之理,劍眉一軒,亦自冷笑說道:「這可怪了,在下從何處來,往何處去,又與閣下何干,至於在下會不會惹上麻煩,那更是在下自己之事了。」

  那黃衫少年雙目一張,目光便有如兩道利箭,射在卓長卿身上,冷冷道:「閣下兩日之內若不離開這臨安城,哼——只怕再想走就嫌晚了。」

  長袖一拂,回頭就走,哪知眼前一花,那卓長卿竟突然擋在他身後,身形之疾,有如蒼鷹。

  這一來卻令得那黃衫少年岑粲為之一怔,只見卓長卿面帶寒霜,眼如利箭,厲聲道:「你方才說甚麼?」

  那黃衫少年岑粲雖覺對方神勢赫赫,正氣凜然,但他自恃身手,且又是極端倨傲自大之人,雙目微翻,冷哼一聲,又自說道:「兩日之內若不離開這臨安城,哼——」

  哪知他語猶未了,卓長卿突然厲叱一聲,右手一伸,快如閃電般抓住他的衣襟,厲聲道:「兩日之前,在那快刀會與紅巾會房中留下字柬的,是不是你?」

  黃衫少年岑粲再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手,此刻被他抓住衣襟,竟怔了一怔,隨即劍眉怒軒,右手手腕一翻,去扣卓長卿的脈門,左手並指如劍,疾點向他腋下三寸,乳後一寸,著肋直腋、撅肋間的天池大穴,一面口中喝道:「是我又怎樣,不是我又怎樣?」

  卓長卿右臂一縮,生像是一尾游魚般從他兩掌間縮了出去。只聽啪的一聲,黃衫少年岑粲,蹬、蹬、蹬連退三步,卓長卿身形也不禁為之晃了晃,原來他右臂一縮,便即向那黃衫少年的左手手背上拍去,那黃衫少年來不及變招,只得手腕一翻,立掌一揚,雙掌相交,竟各自對了一掌。

  黃衫少年岑粲內力就稍遜一籌,用的又是左掌,連連退出三步,方自立穩樁,面色一變,方待開口,那卓長卿又厲聲喝道:「那麼快刀會和紅巾會的數百個兄弟的慘死,也是你一手幹的事了?」

  岑粲面色又是一變,似乎怔了一怔,隨即大喝一聲,和身撲上,雙臂一伸一縮之間,已自向卓長卿前胸、雙臂拍了三掌,一面喝道:「是我殺的又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

  卓長卿厲喝一聲:「如此就好。」

  眼看這黃衫少年的雙掌,已堪堪拍到他身上,突然胸腹一吸,上身竟倏然退後半尺,雙腳卻仍像石樁似的釘在地上,只聽又是「啪」的一聲,卓長卿雙掌一揚,和那黃衫少年又自對了一掌。

  此刻他已認定這黃衫少年就是昨夜的兇手,心中不禁對那絕色少女有些歉疚,自己錯怪了人家,是以對這黃衫少年也就更為憤恨,出手之間,竟盡了全力,雙掌相交之下,那黃衫少年便又倒退一步,身形方自一晃,卓長卿的雙掌便又漫天向他拍了下未,掌風呼呼,凌厲異常。

  岑粲方才和他對了一掌,心知人家的掌力在自己之上,此刻掌法施展開來,便不敢走劈、撞、封、打、砍、推等剛猛的路子,只是到處遊走,避開卓長卿的正鋒,專以閃展騰椰、靈巧的招式取勝,他身法本是以輕靈見長,此刻身手一展開來,只見卓長卿身前身後,身左身右,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但每一出手,便無一不是擊向卓長卿身上的要穴,認穴之穩、準、狠辣,端的驚人無比。

  方才在城頭上之卓長卿已和他動了次手,早就知道這少年武功不弱,但城頭上面究竟大小,兩人的身手都未施展開,此刻他見這少年輕功竟如此之妙,心中也不禁為之暗驚,越發認定那快刀會和紅巾會中弟子之慘死,必是這少年幹出的事,只是兩人武功相差並不遠,一時之間,他也未能就將這黃衫少年傷在自己掌下。

  兩人方自過了數十招,哪知遠處突然飄來一陣陣悠揚的樂聲,他們動手正急,先前並未在意,但那樂聲卻越來越近,而且聲音極為奇特,既非弄蕭,亦非吹笛,也不是嘯笆管弦之聲,只聽這樂聲尖細高亢,卻又極為美妙動聽,兩人心中大異,都不知這樂聲是甚麼樂器奏出的。

  又當高手過招,心神一絲都鬆懈不得,兩人心中雖然奇怪,卻誰也不向樂聲傳來之處去望一眼,哪知又拼了十數招,樂聲竟突然一頓,一個嬌柔的聲音喝道:「是誰敢在這裏動手,還不快停住,你們有幾個腦袋,膽敢驚動娘娘的鳳駕。」

  聲音雖然嬌柔,但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卓長卿和岑粲聽在耳裏,心中都不禁一動,暗暗忖道:「娘娘的鳳駕,該不是皇帝娘娘前來出巡,這倒衝撞不得。」

  兩人同一心念,各自大喝一聲,退開五步,轉目望去,只見一行穿著輕紅羅衫的少女,裊娜行來,手裏各自拿著一段青色的竹子,但竹子卻有長有短,也沒有音孔,兩人方才雖是動手拼命,但此刻卻不禁對望一眼,暗忖道:「這又是甚麼東西,怎麼吹奏得出來那麼好聽的樂聲?」

  原來兩人都是初入江湖,足跡又未離開過中州,卻不知道這些少女手中所持的「樂器」雖是一段普通的竹子,但彼此長短不一,吹奏起來官商自也各異,再加上她們久居苗疆,都得諳苗人的吹竹之技,又都久經訓練,彼此配合得極為和諧,吹出樂聲來,自然是極為奇特而美妙的了。

  兩人面面相覷,那黃衫少年突然兩眼一翻,嘴角朝下一撩,作了個輕蔑的神色,轉過頭去,再也不望卓長卿一眼。

  卓長卿微微一怔,心中不知是笑是怒,亦自轉頭去,卻見這些手持青竹的紅裳少女之後,竟是一輛香車,寶蓋流蘇,鏤鳳雕龍,襯著車上的鮮血緞墊,更顯得郁麗華貴,不可方物。

  車行極緩,車轅兩側,卻有四個紅裳少女,一手推著車子,另一手將手中所持的鵝毛羽扇,向車上輕輕搧動。

  這些紅裳少女看到卓長卿和岑粲愕愕地站在旁邊,一個個面上都露出笑意,但卻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輕拈玉手,又將手中的青竹放到唇邊,撮口而吹,眨眼之間樂聲又復大作,這些紅裳少女方自緩緩前行,數十雙媚目卻有意無意間向卓長卿和那黃衫少年岑粲瞟上一眼。

  那岑粲飛揚桀倨,平日自命倜儻風流,但此刻不知怎麼,竟似為這種氣派所懾,兩隻眼睛卻是眨也不眨地望在這些少女身上,但卻不敢露出一些輕薄之意,那卓長卿生性堅毅方正,更是連望也不望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路旁,但心裏卻自暗暗猜測,不知這些少女究竟是何路道。

  片刻之間,這行奇異的行列,便緩緩在他們身前行過——

  卓長卿正自猜疑,心中忽然閃電般掠過一個念頭,又自舉目望去,只見那輛香車之上,坐著的竟是一個全身紅衣的老婦,她那枯瘦的身軀,深深埋在那堆柔軟的緞墊之中,衣衫鮮紅,緞墊亦是鮮紅,是以遠遠望去,竟分辨不出這老婦的身形來。

  那四個緩推香車、輕搖羽扇的紅裳少女,八道秋波,也望在這兩個少年身上,但腳步未停,逕自將香車推過。

  這四個少女彷彿比前面吹竹的少女都較為大些,望去更是花容玉貌,風姿綽約,那種成熟少女的風韻,任何少年見了都會心動。

  但卓長卿的目光,卻越過這些少女嬌美如花的面龐,停留在那枯瘦的紅衫老婦身上。

  這老婦不但通體紅衫,頭上竟也梳著當今閨中少女最為整行的墜馬髮,雲鬢如霧,斜斜挽起,仍然漆黑的頭髮上,綴著了珠佩金環,在日光之中,閃閃生光。

  但在這美麗的頭髮下面,卻是一張其醜無比的面容,正自閉著雙目,有氣無力地養著神,那種衰老的樣子,和她身上的衣衫,頭上的髮式,形成一種醜惡而可笑的對比。

  卓長卿愕愕地思索半晌,這輛香車已緩緩由他身前推了過去,岑粲的目光,也還留戀的望在那些紅裳少女的背影上,陣陣清風,吹得她們身上的衣衫微微飄動,和在地上的一片翠綠,映影成一幅絕美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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