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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卓長卿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像是在暗笑這僧人的莽撞,面上卻故意森冷地笑道:「你快幫我把那三個女強盜抓住再說,否則——哼。」

  「哼」聲猶自未落,他的身形已如離弦之箭般竄到樹後,目光掃處,卻見樹後空空,哪裏還有那三個紅裳少女的人影。

  他暗中一跺腳,也顧不得再和那僧人多說,身形輕折,朝樹林深處飛掠而去。

  那僧人怔了半晌,望著卓長卿的人影,消失在林木深處,心中卻不禁暗罵自己怎麼今日又做了無頭無尾的糊塗事。

  原來他行腳至此,貪圖風涼,又懶得掛單,昨夜就在這濃密的林木中歇下了,今晨一覺醒來,卻見有三個紅裳少女飛也似地掠進樹林裏,像是在逃避著甚麼東西似的。

  那三個少女一入林中,一眼望到林中的巨樹下,躺著一個長大僧人,身旁橫放著一柄精光雪亮的方便鏟,似乎也微微一驚,六道秋波一起在他身側的方便鏟上掃了幾眼。

  其中一紅裳少女就微頻黛眉,朝他深深一福,道:「大師救命,後面有個人要——要欺負我們,已經追過來了。」

  這魁偉的僧人生性最是喜歡多管閒事,出道以來,已經不知惹下多少事端,此刻一聽此話,立刻翻身跳了起來,伸手一抄身側的方便鏟,拍胸道:「有洒家在這裏,你們還怕甚麼,有甚麼事,洒家完全做主。」

  那三個紅裳少女媚目一轉,卻見卓長卿已如飛掠來,連忙躲在樹後,卻教這僧人和卓長卿糊裏糊塗地打了場架。

  此刻,他呆呆地站在樹下,腦中卻仍然是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在玄衫少年和那三個紅裳少女之間究竟是有著甚麼糾紛。

  此刻,他雖已不完全相信那三個紅裳少女的話,可是對卓長卿的話,他也有些疑惑,知他武功雖已登堂入室,臨事卻並不老練,江湖上有許多人故意捉弄他,他吃了虧去也不知道。

  他怔了半晌,將右掌的方便鏟,倒曳在地,左掌又自一拍前額,搖頭嘆道:「真奇怪,那少年怎會知道我的師承的,他又不認得我。」

  倒曳著的方便鏟,方一轉身,哪知樹梢林葉深處,突然傳來「噗嗤」一笑,笑聲之嬌柔輕脆,生像百囀黃鶯。

  他微吃一驚,橫持起方便鏟,抬頭望去,一個滿身紅裳的絕色麗人伸出一隻纖纖玉掌,抓著一隻柔弱的樹枝,全身竟筆直地垂了下來,卻用另一隻玉手,整理著鬢邊的髮腳,正自垂首嫣然含笑。

  翠綠的葉木掩映中,只見這紅裳少女,更是美如天仙,生像是綠葉之中一朵嬌豔的花。

  有風穿林而過,吹得樹梢的枝葉,籟然發出陣陣清籟。那絕色麗人的輕紅羅衫,也隨著微風清柔地飄起。

  羅袖垂落,玉臂瑩瑩,更像是在這紅花綠葉之中,多添了一節春藕,那一雙明亮的秋波,如果望在你臉上,那麼縱然是盛夏清晨的微風,也會遠遠不及這秋波的動人了。

  那魯莽的僧人目光抬望處,也不禁為之凝目半晌,方自問道:「你這小姑娘,訕笑洒家甚麼?」

  那絕色麗人「噗嗤」又是一笑,玉掌微鬆,飄然從樹梢落了下來,羅衫的衣袂,微微揚起一些,另一隻纖手卻仍理著鬢角巧笑道:「我笑大師真是有點糊塗。」

  那僧人面色一凜,圓睜環目,厲聲道:「洒家剛剛幫了你的忙,你卻說洒家糊塗,難道洒家幫忙還幫錯了不成?」

  那絕色麗人放下纖掌,輕折柳腰,微微一福,嬌聲道:「大師方才仗義援手,我先謝過了,只不過——」

  她竟又嫣然一笑,道:「大師的確也有些糊塗,方才那個穿著一身黑衣裳的黑心腸,猜到了大師的師承,又有甚麼值得奇怪的,我非但知道大師的師承,還知道大師的名字哩。」她語聲微微一頓,秋波在那僧人身上一轉,掩口嬌笑道:「大師可就是名聞天下的多事頭陀上無下根,無根大師?」

  那僧人多事頭陀無根,一頓掌中的方便鏟,連聲道:「這倒奇怪了,怎麼你們都認得洒家,洒家卻不認得你們?」

  那絕色麗人咯咯笑道:「我們又何嘗認得大師,只不過從大師的招法身段上猜出來的罷了。」

  她緩緩伸了三隻春蔥般的玉指,又自笑道:「天下武林中人誰不知道少室嵩山的少林三老,他們三位老人家雖然終年隱跡深山,武林中人卻也都知道,三老中若論內功修為,自然要數藏經閣的空靈上人,若論拳掌輕功,卻要數羅漢堂的首座空慧上人,可是要論少林的鎮山蕩魔如意方便鏟法,那就得數達摩院的空澄上人了——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多事頭陀無根訥訥地點了點頭,卻聽那絕色麗人又自笑道:「大師方才所使的那種降龍羅漢鏟,只要是稍會武功的人就可以看得出來,哪有甚麼高妙,除了空澄上人之外,又有誰傳授得出像大師這樣的弟子哩——你說這話可對嗎?」

  多事頭陀目中禁不住閃過一絲喜悅的光彩,卻兀自問道:「可是你卻又怎麼會知道洒家就是多事頭陀無根呢?」

  那絕色麗人掩口笑道:「除了多事頭陀無根大師之外,芸芸天下,又有誰會路見不平,拔刀來幫我們這三個弱女子的忙呢?」

  多事頭陀一拍前額,仰天大笑了起來,一面笑道:「你們年輕人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這些道理洒家怎麼想不出來?」

  語音微頓,突然大喝一聲,用一隻蒲扇般大的手掌一指那少女道:「姑娘,你是否在騙洒家?」

  那絕色少女微微一怔,卻見這魯莽的頭陀雙手一抄,又將那精光雪亮的方便鏟橫持於手中,微一抖動,銅環叮咚。

  而那絕色麗人面上,卻立刻又泛出春花般的笑容,俏聲道:「大師,難道你也要欺負我這個弱女子嗎?」

  多事頭陀目光生像為之呆滯了一下,然而終於厲聲喝道:「甚麼弱女子,難道你把洒家當成呆子,看不出你有武功來,哼——就憑你這身武功,天下還有甚麼人能欺負你,哼——那小子的武功也未見能高出你,難怪他說你是個女強盜。」

  他一連「哼」了兩聲,但語聲卻越未越低,直到最後說出女強盜三字,那語聲更是幾乎微弱得無法聽到,他雖然魯莽,卻也看出這少女語中頗多不盡不實之處,只是不知怎麼,他卻不願說出一些令這少女傷心難受的話來,尤其是當她溫柔的笑著的時候。

  那絕色少女果然伸出玉掌,輕輕一抹眼瞼,然後嬌柔地嘆了口氣,道:「大師,不瞞您說,我確實會些武功,但是卻萬萬比不上那個穿著黑衣服的傢伙,自然——也萬萬比不上大師您了。」

  多事頭陀緩緩放下手中橫持著的如意方便鏟,臉上露出一種憐惜的神色來,那絕色麗人秋波一轉,輕輕垂下羅袖,將自己嬌柔而纖弱的身軀婉轉一折,又嘆道:「其實大師您也該看得出來,我——總不該像個女強盜吧。」

  多事頭陀一雙神光棱棱的環目,此刻不禁為之盡斂威揚,一拍前額,終於又將心中最後一個疑問問了出來,「不過,姑娘方才存身在這樹上面,洒家和那小子竟然全不知道,姑娘這身話聲未了,那絕色少女又咯咯笑了起來,掩口道:「大師,您又糊塗起來,您看,這樹林裏面林葉這麼濃密,風又很大,風吹得樹葉子籟籟地響,別說我了,就算比我再笨一點的人爬上樹,恐怕大師也未必聽得出來哩。」

  她嬌麗如花,語音如鶯,婉轉嬌柔地說出這番話來,看這魯莽的頭陀再也深信不疑,秋波中不禁露出得意的神采來,但她卻不知道在她說這話的時候,樹梢果然爬上一個人去,正如她自己所說,此刻風吹林木,她根本無法聽得出來。

  原來卓長卿掠到樹後,眼見樹後空空,心中一急,就追下去。

  但追了兩步,他心中一動,暗想人家已走了不知多久了,自己根本就未必追得上,而且在這種漫密的叢林裏,自己縱然追上,說不定反而會受到人家暗算。

  心念至此,他腳步不禁停了下來,哪知卻突然聽到一聲大喝,像是那魯莽的頭陀發出的,他心中一動,便又折了回來。

  越行越近方才那株大樹,他果自又聽到那少女嬌柔的笑聲,正和那魯莽的頭陀說道:「——自然,也萬萬比不上大師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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