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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我叔叔原是個絕頂風流的人,可是他拐帶了弱柳私奔之後,居然循規蹈矩,一心一意在家裡守著她。前兩年還好,後來我叔叔為了要練一種武功,略為疏淡了她,她又不安於室了。」

  「一個像她那樣的女人,原是難甘於寂寞的。」

  「我叔叔卻不像主公那樣寬宏大量,他抓到她的把柄,一刀劈了兩個人,然後自己也自殺了。」

  老婦人默然片刻才輕歎道:「這又是何苦?!弱柳也是的,她總以為沒有一個男人忍心殺她,結果只要遇上一個就夠她受了。」

  「主母,你好像早就知道弱柳的為人了。」

  老婦人一笑道:「別忘了我是女人,女人對女人,總是容易瞭解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告訴主公呢?」

  老婦人一笑道:「只有最笨的女人,才在丈夫面前攻擊另一個女人。多少年來,主公對我一直非常尊敬,就因為我知道如何盡一個女人的本分。」

  這次是銅駝沉默了,他對這個主母也非常尊敬,但也只因為她是主公的妻子而已。

  她本身實在沒有什麼引人之處。

  她的貌僅中姿,既不特別聰明,也不很笨。

  不喜歡說話,從不表示意見,沒有特出的地方,似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可是,主公卻一直對她很客氣,很尊敬,這使他一直想不透。

  有很多時候,他常為主公叫屈,覺得主公英武天縱,實在應該娶個更好的配偶。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位主母的可敬之處,乃是在於她的智慧,她的胸襟,她的度量,她的賢惠以及種種的美德,一個女人具有的一切內在美,她都具有了。

  男人若能遇上這樣一個女人,實在是終身的幸福,只可惜像這樣的女人實在太少了。

  銅駝不禁對主母又升起一層崇高的敬意。

  話題又轉回來,老婦問道:「銅駝,那句詩,那句小樓一夜聽春雨的詩,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主公第一次見到弱柳夫人時,忽然受了這句詩的吸引。那次我們途徑江南一個農村,景色如畫,在一條小溪邊有一所草舍,裡面有一個美妙的聲音在吟著這首詩,立刻就吸引住了我們,於是我們循聲探望,就見到了弱柳夫人。那時她只是一個教書先生的女兒,一個布衫裙釵的村姑而已,卻已是國色天香,而她似乎也為主公的翩翩風采所吸引,就那麼一刻談話,她就跟著我們走了,拋下了她的父親。」

  「以後她就沒有再回去過?」

  「沒有,好像她根本就忘記了她的父親,倒是主公還記得,叫我去探訪過兩次,她的老父正值窮途潦倒,我留下了一大筆金銀。第二次再去探望,見他已經運用那筆財富,置買了田產,營居了新房,更還娶了個續絃的女子,日子過得很好,主公才不再叫人去了。」

  「為什麼呢?」

  銅駝道:「以我們那時候的環境,正是如日中天,一個尋常的百姓人家,跟我們沾上關係,並不是好事情。」

  老婦輕輕一歎,道:「主公就是這樣一個人,他處處都為人著想,這樣的一個人,並不適合擔任教主的。」

  銅駝道:「主公在處理教務時,卻是一絲不苟的。」

  「是的,他必須如此,憑心而論,魔教之所以被武林中人視為旁門邪教是有道理的,它本身有許多規條,以及許多練功的方法,都是偏異的。主公想要使魔教有所改革,以正別人對魔教的視聽,才訂下了許多嚴厲的規條,約束教中的子弟,也因為這,才引致許多人的不滿,而導致眾叛親離。」

  「也不能那麼說,直到現在,主公仍然有許多忠心追隨的部屬。」

  「那已經很少了,這些人都是嚮往本教神奇的武術,希冀得到傳授才投身進來的。」

  銅駝默然,老婦人又問道:「主公為什麼要把那句詩刻在刀身上呢?」

  「這個屬下可不知道,弱柳夫人失蹤了之後,主公有段時間很暴躁,殺了不少人。」

  「那樣的一個天生尤物,是很令人難忘的,別說是主公,連我也感到悵然若失。」

  銅駝想想道:「主公雖然因為弱柳夫人之失而感到憤怒,大概也想到因此而遷怒是不對的,他把那句詩刻在刀上,就是為了遏制自己的脾氣。有好幾次我他看見拔出刀來瞥見了上面的詩句後,就把怒氣息了下去。」

  「大概就是那個原因吧!自此之後,他的刀法也步入了一個新的境界,出手一刀,威猛絕倫,使本教的名聲,也更為昌大,但是那也害了他。」

  「是的,那一段日子,魔教擴展得太快了,已經凌駕於所有的武林宗派之上,引起所有人的不安,更因為發展太快,主公無法每件事一一親視,才叫金獅他們各負責一方,他們都為本教樹下許多強敵。」

  老婦人輕輕一歎道:「是的,主公在事後檢討得失,他並沒有怪別人,認為那是自己的過失。」

  「這不能怪主公,他是一心求好——」

  「銅駝,你還不瞭解主公嗎?他真是那種諉過於部屬的人麼?他是教主,自然應當負起一切失敗的責任。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是一個自視極高的人,一向自認天下無敵,但是他那天的確是敗在謝曉峰的劍下。」

  銅駝也不作聲了。

  「主公限於資質,知道自己此生再無進展了,那一刀雖厲,但是再也無法強過謝曉峰了,這才是他真心灰心世事,不再求東山再起的原因。沉鬱多年,他終於找到了丁鵬,這個年輕人的資質是千載難逢的,所以他把一切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了。」

  「丁鵬可以算是不錯,聽說他的進境已經超過昔日的主公了,銀龍、鐵燕,都只在他一刀之下,碎屍斷臂。」

  老婦人點點頭道:「是的,主公也分析過了,銀龍碎屍不足為奇,鐵燕斷臂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因為他已能控制那一刀,隨心所欲地收發了,也就是說,他已經使這一刀脫出了魔的範疇,而進入聖的境界了。」

  「主公還不能控制它?」

  「不能,終其一生,他只能在魔的範圍內,使那一刀威力至巨,卻仍然無法控制它。」

  「本教在丁鵬手中,可以復興了?」

  「這是主公的希望。」

  「那麼為什麼還不把本教的一切都交給他呢?」

  「不急,主公就是因為要兼理教中的事務分了心,才限制了自己的發展,本教的武功速成而難進,越到後來越難以進步,必須全力以赴,不能有半點分心,所以主公才讓他自由地發展,不要他分半點心。」

  「主母,我們這一次進剿天美,也是為了丁鵬?」

  老婦人沉思了片刻才道:「主公雖然這麼說,但我相信不是的。」

  「不是的?」

  「據我所知,丁鵬目前的境界,已經不虞任何的傷害了,主公所以要這麼做,目的在於把魔教殘餘在世上的一點邪惡徹底地消除,將來交給丁鵬的是一個于于淨淨的門戶。」

  「主公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是的,他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

  老人回到谷裡,忽而有一種落寞之感,他感到從未像此刻這樣空虛過。

  谷中重要的人都走了,只剩下幾個剛入門的弟子操司著雜務,若一旦真的被人摸進來,一點抵抗的力量都沒有,雖然他說過,這個地方很隱蔽,沒有人能找得到。

  但他自己也知道這句話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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