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圓月彎刀 | 上頁 下頁
七八


  阿古對丁鵬的命令是絕對服從的,立刻收勢退到了後面,而丁鵬卻已補上了他的位置,手中的圓月彎刀業已舉起,勁力凝結,也準備發出那石破天驚的一刀。

  這股威勢果然懾住了這四人,使他們的進勢停頓了下來,變成了膠著狀態。

  這時雙方的距離約摸是一丈。

  空無所有的一丈,卻含著兩股難以比擬的巨力在相互衝擊著,微風捲起了一片落葉,掉進了他們之間的空間,葉子還沒落地,已突然地消失了。

  這空無所有的一丈,彷彿有著幾千萬支利劍,幾千萬把利刀,再由幾千萬雙無形的手在控制著。

  哪怕掉進來的是一粒小小的黃豆,也會被斬成幾千萬片,成為肉眼不辨的細粉。

  謝小玉的臉嚇白了,緊縮成一團,可是她的眼中卻閃出了興奮的光。

  她的呼吸很急促,但多半是由於興奮,少半是為了恐懼。

  有什麼是值得她興奮的呢?

  阿古也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緊張,雖然他不會說話,可是他的嘴卻不斷地張合著,像是要發出呼喊來。

  江湖上的人從沒見過阿古。

  但是最近見過阿古的人,誰都會看得出,他必然是個絕頂的高手。

  平時,他冷漠而沒有表情,似乎已經沒有什麼事能令他激動了。

  但,此刻,他卻為那雙方的僵持引起了無限的緊張,而令他激動了。

  由此可見,丁鵬與那四名劍奴的對峙,兵刃雖未接觸,實際上卻已經過了千萬次狠烈的沖激了。

  無聲無形的衝突,表面上看來是平衡的。

  但衝突畢竟是衝突,必須要有個解決之道。

  衝突也必須要有個結果,勝或負?生或死?

  丁鵬與劍奴之間的衝突似乎只有生或死才能結束的那一種,這是每一個人,包括他們雙方自己都有的共同感覺,只不過,誰生誰死,各人的感覺都不同而已。

  很快就可以看出來了,因為四名劍奴忽然地進前一步。彼此相距丈許,進一步只不過是尺許而已,並沒有到達短兵相接的距離。

  但是以他們雙方僵持的情況而言,這一尺就是突破,生與死的突破。

  突破應該是揭曉,但是卻沒有。

  因為丁鵬居然退了一步,退了也是一尺。

  雙方的距離仍然是一丈。

  甲子的神色微異,也更為緊張,丁鵬卻依然平靜。

  在衝突中能夠突破的人,應該是佔先的一方,何以甲子他們反而會緊張呢?

  劍奴們再進,丁鵬再退。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謝小玉與阿古也只有跟著退。

  終於,他們退到了門裡,砰的一聲,門又關上了。

  僵持終於有了結果,看來丁鵬輸了。

  丁鵬的刀已收起,神色平靜,彷彿沒有發生任何事,而甲子他們四個人,卻像是生過一場大病似的,幾乎陷入虛脫的狀態。

  也像是剛掉下河裡被人撈起來,全身都是濕淋淋的,被汗水浸透了。

  甲子是比較撐得住的一個,他抱劍打了一恭,神色中有著感激:「多謝丁公子。」

  丁鵬只微微一笑:「沒什麼,是你們把我逼進來的。」

  甲子卻凝重地道:「不!在下等心中很明白,丁公子如若刀氣一發,我等必無扳理。」

  丁鵬道:「你們是一定要我進來?」

  甲子道:「是的,如果無法使丁公子進來,我們只有一死以謝了。」

  丁鵬笑了一笑道:「這就是了,我本來是要進來的,可是不願意被人逼進來,如果你們客客氣氣地請我進來,我早就進來了。」

  甲子默然片刻才道:「如果丁公子堅持不肯進來,我們只有死路,不管怎麼說,我們仍是感謝的。」

  他們雖是沒有姓名的劍奴,但人格的尊嚴卻比一般成名的劍客都要來得堅持,也更懂得恩怨分明。

  丁鵬似乎不想領這份情,笑笑道:「我也不是願意在那種情形下被你們逼進來,但是我若想自由自在地進來,勢非要發出刀招,把你們殺死不可。」

  甲子沒有反對,恭聲道:「公子招式一發,我們都將死定了。」

  丁鵬道:「這點我比你們清楚,只是我還不願意為你們出手,我是來找謝曉峰決鬥的,你們不是謝曉峰。」

  「很好,很好,魔刀一發,必見血光,你已經能擇人而發,我大概就快擺脫魔意了,小朋友,請進來一談。」

  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處的茅亭中傳來。甲子等四人對那個聲音異常尊敬,連忙躬身低頭。

  丁鵬看向謝小玉,含著詢問的意思,向她求證這說話的人,是否就是謝曉峰。

  他從謝小玉的眼中得到了證實,但也看出了一絲恐懼,不禁奇怪了,謝曉峰是她的父親,女兒見了父親,又有什麼好怕的?不過丁鵬沒有去想那麼多,他是來找謝曉峰的,已經找到了,正好前去一決,於是他抱刀大步走向茅亭。

  謝小玉略一猶豫,正想跟上去,謝曉峰的聲音道:「小玉,你留下,讓他一個人進來。」

  這句話像是有莫大的權威,謝小玉果然停住了腳步,阿古仍然跟過去,可是丁鵬擺擺手把他也留下了。謝曉峰並沒有叫阿古留下,但是卻說過要丁鵬一個人過去的話,不知怎的,這句話對丁鵬也具有相當的約束力,果然使他受到了影響,把阿古也留下了。也許他是為了表示公平,謝曉峰既然把女兒都留下了,他又怎能帶個幫手呢?

  那實在是一座很簡陋的茅亭,亭中一無所有,除了兩個草蒲團之外。

  蒲團是相對而放的,一個灰衣的老人盤坐在上,另一個自然是為丁鵬設的。

  丁鵬終於看見了這位名震天下的傳奇性人物,他自己都說不上是什麼一種滋味。

  面對著一個自己要挑鬥的對手,胸中必然是燃燒著熊熊的烈火,鼓著激昂的鬥志。

  但丁鵬沒有。

  面對著一個舉世公認為第一的劍客,心中也一定會有著一點興奮或是欽慕之情。

  但丁鵬也沒有。

  聽聲音,謝曉峰是很蒼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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