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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一個人心裡的秘密如果是絕不能對人說出來的,就會變成種痛苦,變成種壓力。

  丁鵬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又道:「商家堡就在神劍山莊附近,商震沒有來,很可能就是受了謝曉峰的影響。」

  他淡淡地接著道:「天下無雙的謝三少,當然不會看重我這麼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

  青青顯然不願再談論謝曉峰這個人了,立刻改變話題,問道:「田一飛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丁鵬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個叫『鬼影無雙飛娘子』的女人?」

  青青道:「你說的是田萍?」

  丁鵬道:「我說的就是她。」

  青青道:「我當然知道她,有關她的傳說,我已聽到過很多。」

  江湖中有關田萍的傳說確實不少。

  她是江湖中最美麗的三個女人其中之一,也是最可怕的三個女人其中之一。

  她的輕功之高,非但已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比得上,連男人能比得上她的都很少。

  她成名已經有很久,算來至少已經應該有四五十歲了。

  可是根據最近看過她的一個人說,她看來最多只有二十七八。

  丁鵬道:「田一飛就是田萍的唯一傳人,有人說是她的侄甥,有人說是她的堂弟,也有人說是她的私生子。」

  他接著道:「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誰也不知道,田一飛的輕功的確是得自她的真傳,也已經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

  青青道:「田一飛住的地方也在神劍山莊附近?」

  丁鵬道:「田萍行蹤詭秘,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家,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裡,田一飛也一樣,只不過最近他一直住在神劍山莊附近的一家客棧裡,住了至少已經有半年。」

  青青道:「他為什麼要住在那裡?」

  丁鵬道:「因為他想做神劍山莊的女婿。」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謝曉峰既然不來,他當然也不會來了。」

  青青道:「謝曉峰好像還沒有娶過妻子,怎麼會有女兒?」

  丁鵬微笑,道:「那就是他的私事了,你應該知道我一向不過問別人的私事。」

  這是他的原則,也是他的美德,這一點他始終都沒有變。

  窗子是開著的,因為青青一向不怕冷。

  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見天上剛剛升起的一輪明月,和水閣那邊的水池。

  池水已結了冰。

  一池寒冰,映著天上的圓月和四面燈光,看來就像是個光彩奪目的大鏡子。

  就在丁鵬走到窗口來的時候,鏡子裡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

  這個人來得實在太快,以丁鵬的眼力,居然都沒有看出他是從哪裡來的,只看見一條暗灰色的人影一閃,已掠過二三十丈寬的冰池。

  今夜圓月山莊中高手雲集,劍術、刀法、掌力、暗器、輕功,每一種武功的一流高手,差不多都到齊了。

  可是像這個人這樣的輕功,連這裡都絕對沒有人能比得上。

  丁鵬想要青青過來看看,但是他還沒有回過頭,就看見了一件讓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事。

  這人影竟忽然從中間分成了兩半,就像是一個紙人忽然被人從中間撕開。

  水閣裡只擺了一桌酒,客人只有九位,在旁邊伺候的人卻有十來個。

  能夠坐在這一桌的客人,當然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名家。

  坐在主位上的一個人,身材高大,聲若洪鐘,赤紅的臉,滿頭白髮,喝起酒來如長鯨吸水,吃起肉來一口就是一大塊,誰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經有八九十歲了。大家讓他坐在上位,並不是完全因為他的年紀,「大刀斧王」孟開山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很受人尊重。

  二十多年前,他就已洗手退隱,絕少在江湖中走動。

  這次丁鵬能將他請到,大家都認為主人的面子實在不小。

  柳若松正在為他倒酒。

  現在柳若松居然已經以主人弟子的身份出現了,居然面不改色,有說有笑,就好像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孟開山忽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大笑道:「老弟,我佩服你,我真的佩服你,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柳若松的臉居然沒有紅,居然還賠著笑道:「那也得靠前輩們多栽培。」

  寒竹冷冷道:「現在我們也已變成了你的前輩?」

  柳若松微笑,道:「從今以後,我已是兩世為人,家師的朋友,都是我的前輩。」

  孟開山又大笑,道:「好,說得好,能夠說出這種話來的人,將來一定有出息。」

  紅梅歎了口氣,道:「孟老爺子說得不錯,現在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了。」

  寒竹冷笑道:「只可惜——」

  他沒有說下去,並不是因為他已不想再給柳若松難堪,而是因為他忽然看到了一條人影。

  這人影來實在太快了。

  水閣四面的窗戶也全都高高支起,在座的都是內功精深的英雄好漢,當然都不怕冷,何況大家又全都喝了不少酒。

  窗外一池寒冰,冰上一輪圓月。

  這人影忽然間就已出現,忽然間就已到了水閣的窗戶外。

  他的身法不但快,而且姿勢美妙,他的人也長得很好看,身材挺拔,眉清目秀,只不過在月光下看來臉色顯得有點發青。

  林祥熊交遊廣闊,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他差不多全都認得。

  這個人他當然也認得,田一飛當然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輕功之高,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人影一現,林祥熊就已推杯而起,大笑道:「遲到的罰三杯,你——」

  他的笑聲忽然停頓,就像是忽然被人一刀割斷了咽喉。

  圓月在天,月光正照在田一飛臉上。

  他的頭髮下,額頭正中,忽然出現了一點鮮紅的血珠。

  血珠剛沁出,忽然又變成了一條線。

  鮮紅的血線,從他的額頭,眉心,鼻尖,人中,嘴唇,下巴,一路往下,沒人衣服。

  本來很細的一條線,忽然變粗,越來越粗,越來越粗——

  田一飛的頭顱忽然從剛才那一點血珠出現的地方裂開了。

  接著,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從中間分裂,左邊一半,往左邊倒,右邊一半,往右邊倒,鮮血忽然從中間飛濺而出。

  剛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忽然間就已活生生裂成了兩半!

  沒有人動,沒有人開口,甚至連呼吸都已停頓,眨眼間冷汗就已濕透衣服。

  在座的雖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誰也沒有見過這種事。

  站在旁邊伺候他們的丫環、家丁,有一半已暈了過去,另一半褲襠已濕透。

  水閣裡忽然充滿惡臭,但卻沒有一個人能感覺得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開山忽然一把抓起了酒壺,將滿滿一壺陳紹佳釀都倒下肚子之後,才長長吐出口氣,道:「好快的刀!」

  林祥熊道:「刀?哪裡有刀?」

  孟開山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又長歎一聲,道:「我已有四十年沒有看見過這麼快的刀了!」

  南宮華樹忽然道:「這麼快的刀,我只聽先父當年曾經說起過,卻從未見過。」

  孟開山道:「我活了八十七歲,也只不過見過一次。」

  他赤紅的臉已發白,臉上每一條皺紋彷彿都已加深,眼睛裡已露出恐懼之色。

  他又想起了四十年前,親眼看見的一件事。

  「大刀斧王」雖然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會覺得心寒膽戰,毛骨悚然。

  「那時我年紀還不大,還時常在江湖中走動,有一天我經過保定府的長橋——」

  那時也是這種嚴寒天氣,橋上滿佈冰霜,行路的人很少。

  他忽然看見一個人從前面狂奔而來,就好像後面有厲鬼在追趕一樣。

  「我認得那個人。」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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