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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就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剎那間,小高的劍已刺入了他的心口,只刺入了一寸七分,因為這柄劍只有這麼長。

  可是這麼長就已足夠,一寸七分剛好已經達到可以致命的深度,剛好刺入了卓東來的心臟。

  ——這件武器本來就是特地創出來對付卓東來的。

  ——因為只有卓東來才能在那片刻間看出這件武器的構造,只有卓東來才會用自己掌中的劍去換這件武器,別的人非但做不到,連想都想不到。

  ——不幸的是,卓東來能想到的,蕭淚血也全都先替他想到了,而且早已算準了他會這麼做。

  ——這件武器本來就是蕭淚血特地佈置下的陷阱,等著卓東來自己一腳踏進去。

  現在卓東來終於明白了。

  「蕭淚血,蕭先生,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果然是我的凶煞,我早就算準我遲早要死於你手。」他慘然道:「否則我怎麼會上你這個當?」

  蕭淚血冷冷的看著他:「你記不記得我說過,無論這件武器在誰手裡,都可以致你於死地,就算在你自己手裡也一樣!」他的聲音更冷漠。「你應該知道我說的一向都是實話。」

  卓東來慘笑。

  他的笑震動了他的心脈,也震動了劍鋒,他忽然又覺得心頭一陣刺痛,因為劍鋒又刺深了一分,他的生命距離死亡也只有一線了。

  小高輕輕的把這柄劍拔了出來,那件武器也輕輕的從劍上滑落。

  雲層忽又再開,陽光又穿雲而出,剛好照在這柄劍上。

  卓東來看著這柄劍,臉上忽然露出恐怖之極的表情。

  「淚痕呢?」他嘶聲道,「劍上的淚痕怎麼不見了?難道我——」

  他沒有說出這個讓他死也不能瞑目的問題。

  ——難道他也是蕭大師的親人,難道他那個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就是蕭大師?所以他一死在劍下,淚痕也同時消失?

  ——抑或是鬼神之說畢竟不可信,劍上這一點淚痕忽然消失,只不過因為此刻剛好到了它應該消失的時候?

  沒有人能回答這問題,也許那亭中的老人本來可以回答的,只可惜老人已死在卓東來手裡。

  蕭淚血要去問這個老人的,也許就是這件事,如果老人將答案告訴了他,他也許就不會將卓東來置之於死地。

  可惜現在一切都已太遲了。

  卓東來的心脈已斷,至死都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結局,豈非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

  在陽光下看來,劍色澄清如秋水,劍上的淚痕果然已消失不見。

  高漸飛癡癡的看著這柄劍,心裡也在想著這些事。

  他也不明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想到要去問蕭淚血。

  蕭淚血卻不在,卓東來的屍體和那件武器也已不在。

  朱猛告訴小高:「蕭先生已經走了,帶著卓東來一起走的。」他心裡無疑也充滿震驚和疑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高遙望著遠方,遠方是一片晴空。

  「不管這是怎麼回事,現在都已經沒關係了。」小高悠悠的說:「從今而後,我們大概也不會再見到蕭先生。」

  燈光已滅,提燈的人也已散去,只剩下那個瞎了眼的小女孩還抱著琵琶站在那裡。

  陽光雖然已普照大地,可是她眼前卻仍然還是一片黑暗。

  高漸飛心裡忽然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傷,忍不住走過去問這個小女孩:「你爺爺呢?你爺爺還在不在?」

  「我不知道!」

  她蒼白的臉上完全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連悲傷都沒有。

  可是無論誰看到她心裡都會被刺痛的。

  「你的家在哪裡?」小高又忍不住問:「你有沒有家?家裡還有沒有別的親人?」

  小女孩什麼話都沒有說,卻緊緊的抱住了她的琵琶,就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一樣。

  ——難道她這一生中唯一真正屬於她所有的就是這把琵琶?

  「現在你要到哪裡去?」小高問:「以後你要幹什麼?」

  問出了這句話,他就已經在後悔。

  這句話他實在不該問的,一個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小女孩,怎麼會想到以後的事?

  她怎麼能去想?怎麼敢去想?你讓她怎麼回答?

  想不到這個永遠只能活在黑暗中的小女孩,卻忽然用一種很明亮的聲音說:「以後我還要唱。」她說:「我要一直唱下去,唱到我死的時候為止。」

  ***

  默默的看著被他們送回來的小女孩抱著琵琶走進了長安居,小高和朱猛的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我相信她一定會唱下去的。」朱猛說:「只要她不死,就一定會。」「我也相信。」

  小高說:「我也相信如果有人不讓她唱下去,她就會死的。」

  因為她是歌者,所以她要唱,唱給別人聽。縱然她唱得總是那麼悲傷,總是會讓人流淚。可是一個人如果不知道悲傷的滋味又怎麼會瞭解歡樂的真諦?又怎麼會對生命珍惜?

  所以她雖然什麼都沒有,還是會活下去。

  如果她不能唱了,她的生命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我們呢?」

  朱猛忽然問小高:「我們以後應該怎麼樣做?」

  小高沒有回答這句話,因為他還沒有想出應該怎麼樣回答。

  可是他忽然看見了陽光的燦爛,大地的輝煌。

  「我們當然也要唱下去。」高漸飛忽然挺起胸膛大聲說:「雖然我們唱的跟她不同,可是我們一定也要唱下去,一直唱到死。」

  歌女的歌,舞者的舞,劍客的劍,文人的筆,英雄的鬥志,都是這樣子的,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棄。

  朝陽初升,春雪已融,一個人提著一口箱子,默默的離開了長安古城。

  一個沉默平凡的人,一口陳舊平凡的箱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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