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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所以他寧死也不願給我這個機會,寧死也不願讓我與司馬復合?」

  「是的。」鄭誠說:「因為你們兩個人合則兩利,分則兩敗,他要替自己復仇,這次機會就是他唯一的機會。」

  卓東來冷笑:「他已經死了,還能為自己復仇?」

  「是的。」鄭誠說:「他要我告訴你,你殺了他,他一定會要你後悔的,因為他在臨死之前,已經替你挖好了墳墓,你遲早總有一天會躺進去。」

  鄭誠說:「他還要我告訴你,這一天一定很快就會來的。」

  卓東來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可是現在我還沒有死,還是在舉手間就可以殺了你,而且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知道。」

  「那麼你在我面前說話怎敢如此無禮,」

  「因為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卓青說的。」鄭誠神色不變:「他要我把這些話一字不漏的告訴你,我若少說了一句,非但對你不忠,對他也無義。」

  他的態度嚴肅而誠懇:「現在我還不夠資格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

  「不夠資格?」卓東來忍不住問:「要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也要有資格?」

  「是。」

  「要有什麼樣的資格才能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

  「要讓人雖然明知他不忠不義,也只能恨在心裡,看到他時,還是只能對他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無禮。」鄭誠說:「若是沒有這樣的資格也想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那就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卓東來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問:「我是不是已經有這樣的資格?」

  鄭誠毫不考慮就回答:「是的。」

  卓東來忽然笑了。

  他不該笑的,鄭誠說的話並不好笑,每句話都不好笑,任何人聽到這些話都不會笑得出來。

  可是他笑了。

  「你說得好,說得好極,」卓東來笑道:「一個人如果已經有資格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天下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煩惱?」

  「大概沒有了,」鄭誠說得很誠懇:「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這一步,我也不會再有什麼煩惱。」

  「那麼你就好好的去做吧。」卓東來居然說:「我希望你能做得到。」

  他又笑了笑:「我相信卓青一定也算準了我不會殺你,現在我正好用得著你這樣的人。」

  鄭誠看著他,眼中充滿尊敬,就好像以前卓青的眼色一樣。

  「還有一個人,」鄭誠說:「還有一個人很可能比我更有用。」

  「誰?」

  「高漸飛。」

  鄭誠說:「他一直在等著見你,我要他走,他卻一定要等,而且說不管等多久都沒關係,因為他反正也沒有什麼別的地方可去。」

  「那麼我們就讓他等吧。」卓東來淡淡的說:「可是一個人在等人的時候總是比較難過些的。所以我們對他不妨好一點,他要什麼,你就給他什麼。」

  「是。」

  鄭誠慢慢的退下去,好像還在等著卓東來問他什麼話。

  可是卓東來什麼都沒有再問,而且已經閉上眼睛,彷彿已經睡著了。

  在燈下看來,他的臉色確實很疲倦,蒼白虛弱而疲倦。

  但是鄭誠看著他的時候,眼中卻充滿了敬畏之意,真正從心底發出的尊敬和畏懼。

  因為這個人的確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對每件事的看法和反應都和別人不一樣。

  鄭誠退出去,掩上門,冷風吹到他身上時,他才發現自己連褲襠都已被冷汗濕透。

  ***

  卓東來的確和任何人都不一樣的。

  別人一定會為某一件事悲傷憤怒時,他卻笑了,別人一定會為某一件事驚奇興奮時,他的反應卻冷淡得出奇,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知道高漸飛來了,而且正像一個癡情的少年在等候情人一樣等著他。

  他也知道高漸飛劍上的淚痕,隨時都可能變為血痕,可能是他的血,也可能是他仇敵的血。

  可是他卻好像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桌上的箱子已經不見了,被卓青安頓在那小院中的箱子主人很可能也不見了。

  卓青已經決心要報復。

  如果他要替卓東來找一個最可怕的仇敵,蕭淚血無疑是最理想的一個。

  君子香並不是一種永遠解不開的迷藥,如果不繼續使用,蕭淚血的功力在三兩天之內就可以完全恢復。

  那時候很可能就是卓東來的死期。

  除此之外,卓青還可以為他做很多事,很多要他後悔的事。

  他的帳目,他的錢財,他的信札,他的秘密,每一樣都可能被卓青出賣,與他不對的部屬,每一個人都可能被卓青所利用。

  ——卓青臨死前,為他挖好的是個什麼樣的墳墓?

  如果這種事發生在別人身上,一定會用盡一切方法,在最短的時間裡去查出來。

  可是卓東來什麼事都沒有做。

  卓東來睡著了,真的睡著了。

  他先走進他的寢室,關上門窗,在床頭某一個秘密的角落裡按動了一個秘密的樞紐。

  然後他又到那個角落裡一個暗櫃中,拿出了一個鑲著珠寶的小匣子,從匣子裡拿出一粒淡綠色丸藥吞下去,一種可以讓他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安然入睡的藥丸。

  他太疲倦。

  在一次特別輝煌的勝利後,總是會讓人覺得特別疲倦的。

  在這種情況下,唯一能使人真正恢復清醒的事就是睡眠。

  生死勝負的關鍵往往就決定在一瞬間,在決定這種事的時候,一定要絕對清醒。

  所以他需要睡眠,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事比這件事更重要。

  也沒有任何人比卓東來更能判斷一件事的利害輕重。

  在他入睡前,他只想到了一個人。

  他想到的既不是慘死在他刀下的卓青,也不是隨時都可能來取他性命的蕭淚血。

  他想到的是他的兄弟,那個一生下來就死了的兄弟,曾經和他在母胎中共同生存了十個月,曾經和他共同接受和爭奪過母胎中精血的兄弟。

  他沒有見過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在他的心裡永遠都只不過是個模糊朦朧的影子而已。

  可是在他入睡時那一瞬朦朧虛幻間,這個模糊的影子忽然變成一個人,一個可以看得很清楚的人。

  這個人彷彿就是司馬超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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