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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現在他已經在培植自己的力量,我活著,還可以控制他,如果我死了,兩三年之間他就會取代我現在的地位,然後他就會殺了你。」卓東來淡淡的說:「如果我把這麼樣一個人留在你身邊,我死也不能安心。」

  他說得很平淡,平淡得就好像他只不過為司馬超群拍死了一隻蚊子而已。

  他好像並不想讓司馬超群知道,不管他對別人多麼陰險、狠毒、冷酷,他對司馬超群的情感還是真實的。

  這一點確實不容任何人否認。

  司馬超群的雙拳緊握,身體裡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似已沸騰。

  可是他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他絕不能再像以前那麼樣活下去。

  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個傀儡。

  他妻子的屍體還懸在樑上,他的兩個活潑可愛聰明聽話的孩子,已經再也不會叫他爸爸了。

  司馬超群的身子忽然飛躍而起,燕子般掠過屋頂下的橫樑。

  他的劍在樑上。

  劍光一閃,寶劍閃電般擊下。

  ***

  江湖中人都知道司馬超群用的劍是一柄「千錘大鐵劍」。

  千錘百煉,煉成此劍。

  這柄劍下擊時的力量,也像是有一千柄大鐵錘同時擊下一樣,凌厲威猛,萬夫不擋。

  這柄劍長四尺三寸,重三十九斤,鑄劍時用的鐵來自九府十三州,集九府十三州的鐵中精英,千錘百煉才鑄成了這柄大鐵劍。

  可是這柄劍實在太重了。

  劍法以輕靈流動變幻莫測為勝,用這麼一柄劍,在招式變化間無疑會損失很多可以在一瞬間制敵傷人的機會。

  高手相搏,這種機會無疑是稍縱即逝、永不再來的。

  可是司馬超群一定要用這麼樣一柄劍,因為他是司馬超群。

  只有他才配用這麼樣一柄劍,也只有他才能用這麼樣一柄劍。

  江湖中都知道,司馬超群天生神力,舉千鈞如舉草芥。

  如果他用的不是這麼樣一柄劍,大家都會覺得很失望的。

  英雄無敵的司馬超群,怎麼能讓江湖豪傑失望?

  現在他從樑上取下的劍卻不是這柄可以力敵萬夫的千錘大鐵劍。

  萬夫可敵,卓東來不可。

  多年來他們一直並肩作戰,一直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不是仇敵。

  司馬超群每一次輝煌的勝利,卓東來都是在幕後策劃的功臣。

  現在的情況不同了。

  司馬超群雖然從未與卓東來交手,可是他知道卓東來比他這一生中所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強得多,甚至比他還要強。

  他也知道有很多人都認為卓東來比他強,他準備和卓東來決一死戰時,已經準備死在卓東來的刀下了。

  所以這一次他用的並不是那柄千錘大鐵劍,因為他絕不能損失任何一個可以在一瞬間制敵傷人的機會。

  所以這一次他用的也是一把短劍,和卓東來的刀一樣短、一樣鋒利。

  他們用的刀劍也像是他們兩個人一樣,也是從同一個爐中鍛煉出來的。

  爐中燃燒著的也是同一種火:能把鐵煉成鋼,也能使人由軟弱變為堅強。

  同一個爐,同一個釜,同一種火。

  誰是豆?誰是萁?

  ***

  劍光一閃,如閃電般擊下。

  這是司馬超群威震天下的「霹靂九式」中最威猛霸道的一著「大霹靂」,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高手敗在他這一劍下。

  現在他用的雖然不是他的大鐵劍,這一劍擊下時的威力雖然要差一些,可是這柄短劍的鋒利,已可彌補它力量的不足,在運用時的變化也更靈活。

  但是現在司馬超群還是不該使出這一劍的。

  這一劍是以強擊弱的劍法,是在算準對方心已怯、力已竭,絕非自己對手時才能使出的劍法。

  因為這一劍擊出,力已放盡,如果一擊不中,就必定會被對方所傷。其間幾乎完全沒有一點選擇的餘地。

  對卓東來這麼樣一個人,他怎麼能使出這一劍來?是因為他低估了卓東來?還是因為他對自己太有把握?高手相爭,無論是低估了對方,還是高估了自己,都同樣是不可原諒的錯誤。

  司馬超群應該明白這一點。

  他既不會低估卓東來,也不會高估自己,他一向是個很不容易犯錯的人。

  他使出這一劍,只不過因為他太瞭解卓東來了。

  卓東來人謹慎,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都不會出手,出手時所用的招式,也一定是萬無一失的招式。

  只要對方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傷害他,他就不會使出那一招來。

  司馬超群是他自己造成的不敗的英雄,他曾經眼看過無數高手被斬殺在這一劍下。

  司馬超群這個人和「大霹靂」這一劍,在他心裡都無疑會有種巨大的壓力。

  這就是他的弱點。

  他的弱點,就是司馬超群的機會。

  司馬超群一定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只要卓東來在他的壓力下有一點遲疑畏縮,他這一劍勢必將洞穿卓東來的心臟。

  高手相爭,生死勝負往往只不過是一招間的事。

  因為他們在一招擊出時,就已將每一種情況都算好了。

  ——天時,地利,對手的情緒和體力,都已在他們的計算中。

  可是每個人都難免有點錯的時候,只要他的計算有分毫之差,他犯下的錯誤就必將令他遺恨終生。

  ***

  劍光一閃,閃電般擊下。

  卓東來沒有猶疑,沒有畏縮,也沒有被閃電般的眩目的劍光所迷惑。

  他已經在光芒閃動中找出了這一劍的尖鋒。

  劍的尖,就是劍的心。

  劍勢隨著尖鋒而變化,這種變化就是這一劍的命脈。

  他一刀斷了這一劍的命脈。

  滿天閃動的劍光驟然消失,卓東來的刀鋒已經在司馬左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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