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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卓東來回到他那間溫暖如春的寢室時,蝶舞正在梳頭。

  她把漆黑的長髮梳了一遍又一遍,除了梳頭外,這個世界上好像已經沒有她想要做的事。

  卓東來靜靜的看著她梳頭,看著她梳了一遍又一遍。

  兩個人一個梳頭,一個看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間「崩」的一聲響,木梳斷了,斷成三截。

  這把梳子是柳州「玉人坊」的精品,就算用兩隻手用力去拗,也很難拗得斷。

  女人們對自己的頭髮通常都很珍惜,梳頭時通常都不會太用力。

  可是現在梳子已經斷了。

  蝶舞的手在發抖,抖得連手裡僅剩的一截梳子都拿不住了,「叮」的一聲,落在妝台上。

  卓東來沒有看見。

  這些事他好像全都沒有看見。

  「今天晚上我要請人吃飯。」他很溫和的告訴蝶舞:「請兩位貴客吃飯。」

  蝶舞看著妝台上折斷的木梳,彷彿已經看癡了。

  「今天晚上我也要請人吃飯。」她癡癡的說:「請我自己吃飯。」

  她又癡癡的在笑:「每天我都要請我自己吃飯,因為每個人都要吃飯的,連我這種人都要吃飯,吃了一碗又一碗,吃得好開心好開心。」

  「今天我也想讓我的貴客吃得開心!」卓東來說:「所以我想請你為我做一件事。」

  「隨便你要我做什麼都行。」蝶舞一直笑個不停:「就算是你要我不吃飯去吃屎,我也會遵命去吃的。」

  「那就好極了!」

  卓東來居然也在笑,而且也好像笑得很愉快的樣子。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想請你去是什麼事的,」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想請你去為我一舞。」

  「寶劍無情,莊生無夢:為君一舞,化作蝴蝶。」

  ***

  長安城最有名的酒樓是「長安居」。長安最有名的茶館也是「長安居」,只不過長安居酒樓和長安居茶館是完全不同的。

  「長安居,大不易。」

  要開這麼樣一家酒樓茶館也同樣不容易。

  長安居酒樓在城西,園林開闊,用器精雅,花木扶疏間有十數樓閣,每一樓每一閣的陳設佈置都華美絕倫,飲食之佳,更令人讚不絕口。

  長安居茶館在城中,在城中最繁榮熱鬧的一條街上,價格公道,經濟實惠。而且無論茶水飲食麵點酒菜,每樣東西的份量都很足,絕不會讓人有吃虧上當的感覺。

  所以每天一大早這裡就已高朋滿座,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因為到這裡來除了吃喝外,還可以享受到其他很多種樂趣,可以看見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可以遇見一些多年未見的朋友,在你旁邊一張桌上陪著丈夫孩子喝茶的,很可能就是你昔年的情人,躲在一個角落裡不敢抬頭看你的,很可能就是你找了很久都找不到的債戶。

  所以一個人如果不想被別人找到,就絕不該到這地方。

  所以朱猛來了。

  他不怕被人找到,他正在等著大鏢局裡的人來找他。

  沒有人敢問朱猛,「為什麼要在這裡等?為什麼不一口氣殺進大鏢局去?」

  朱猛當然有他的理由。

  ——長安是大鏢局的根據地,長安的鏢局裡好手如雲,司馬超群和卓東來的武功更可怕。現在他們以逸待勞,已經佔盡了天時地利。

  「我們是來拚命的,不是來送死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代價。」

  ——要戰強敵,並不是單憑一股血氣就夠的。

  「我們一定要忍耐,一定要自立自強,一定要忍辱負重。」

  ——蝶舞,你會不會去為別人而舞?

  朱猛盡量不去想她。

  蝶舞的舞姿雖然令人刻骨銘心,永生難忘,可是現在卻已被釘鞋的鮮血沖淡。

  他發誓,絕不讓釘鞋的血白流。

  沒有人喝酒。

  每個人的情緒都很激動,鬥志都很激昂,用不著再用酒來刺激。

  他們在這家有一百多張桌子的茶館裡,佔據了十三個座頭,本來這地方早已客滿了,可是他們出現了片刻之後,茶館裡的人就走了一大半。

  看到他們背後的血紅刀衣,看到他們頭纏的白巾,看到他們臉上的殺氣,每個人都看得出這些陌生的外地客絕不是來喝茶的。

  他們要喝的是血。

  仇人的血。

  卓青是一個人來的。

  他走進這家茶館時,他們並沒有注意他,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只有小高知道。

  這個少年人曾經讓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卓青卻好像已經不認得他了,一進入茶館,就直接走到朱猛的面前。

  「是不是洛陽雄獅堂的朱堂主?」

  朱猛霍然抬頭,用一雙佈滿血絲的大眼瞪著他。「我就是朱猛,你是誰?」

  「晚輩姓卓。」

  「你姓卓?」小高很驚訝:「我記得你本來好像不是姓卓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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