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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相思相憶

  司馬小霞和樂詠沙擁著白非進了靈蛇堡,那些被天雷神珠炸壞的牆垣此刻已多半修復了,到處可以嗅到新鮮的粉刷味。

  靜居療傷的群豪,此刻也又散去了多半,寬闊的大廳此刻已恢復了往昔的靜穆,白非步上台階,想起自己在這裏揚威於天下武林豪士前的那一段事,覺得有些興奮,也有些惆悵。

  司馬小霞極快地跑了進去,叫道:「爹爹,他回來了,白哥哥回來了。」聲音裏顯然可以聽到極濃的喜悅之意,白非微微感喟著,心中又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裏面傳出一陣響亮的笑聲,司馬之和邱獨行緩步而出,對白非的歸來也極為喜悅,這種濃郁的溫情,使得白非感動著,在這一刻裏,他幾乎已經忘去了那些使他極為痛苦的事。

  但是,他心中的希望又破滅,石慧沒有回來,他默默的取出了九抓烏金扎,然而對怎麼從天妖蘇敏君得到這件異寶的經過,卻彷彿不願提起,只淡淡地說了幾句:「如果不是我親身所歷,我真不能相信在那一片湖泊裏會有那麼一座孤山,而在那孤山上,竟會有那麼樣的一座屋宇。」

  「那簡直像神話一樣,我想海外的仙山也不過如此了,最使我驚異的還是天妖蘇敏君,我以為她年紀一定很大了,哪知看起來,卻好像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笑起來更好像二十歲的少女。」

  「那孤山上除了蘇敏君之外,還有十幾個女孩子,都是蘇敏君的女弟子,天妖蘇敏君的武功我沒有見到,但是那些女弟子的輕功卻都極為卓越,任何一個在武林中都可算是一流身手。」

  他描述著那天妖的居處,使得樂詠沙和司馬小霞都睜大了眼睛聽著,不時還插口問,司馬之和邱獨行面上卻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彷彿他們和這蘇敏君之間的關係,並不尋常。

  但白非對他如何得到那九抓烏金扎的詳情卻略去不提,司馬之和邱獨行對望了一眼,也不再問,顯有心照不宣之意。

  司馬小霞卻說道:「慧姐姐怎麼不多等你一下呢?要是我呀,再多等幾個月也沒有關係,你是去辦正經事去了,也不是去玩的,是不是?」

  白非長歎了一聲,默默垂下了頭,司馬之瞪了司馬小霞一眼,沉聲道:「賢侄也不必為這種事憂鬱,凡事自有天命,何況男兒立身於世,當做之事極多,切莫為了兒女之情,折磨自己——」他緩緩收住了話,自己也禁不住長歎一聲,因為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為了這兒女情消磨了一生壯志。

  邱獨行卻朗聲一笑,接口道:「司馬兄之言,可謂深得我心,白賢侄,你此刻正值英雄奮發之年,再加上你的天資、武功,都萬萬不是別人能夠企及,只要稍加琢磨,便是武林中一粒可以照耀千古的明星,切切不可為了這種事,消磨去自家的大好韶華。」

  他緩緩一頓,又道:「後園石窟中的那位常老前輩,看樣子也對你極為青睞,此老的一身武學可說是深不可測,你不難從他老前輩那裏獲得一些教益。」

  這些話,白非都唯唯應了,然而叫他此刻忘去石慧,那卻是絕不可能的,這正如石慧雖然對他氣憤,也無法忘記他一樣。

  那天石慧離開湖畔之後,她心情的難受,比白非尤有過之。

  女孩子的心胸原本狹窄,對愛情有關之事,更加想不開,石慧想到白非和那紅衣少女並肩在皮筏上消失在水雲深處的光景,心裏就不禁泛起一陣劇痛,像是有什麼在啃嚙著她的心似的。

  她想到種種有關天妖蘇敏君的傳說,再想起那紅衣少女的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氣憤地忖道:「你不知在那裏胡混什麼,卻讓我在這裏瞎等。」猜疑和嫉妒,永遠是愛情最大的敵人,這兩種情感使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青海湖。

  然而一陣奔馳之後,她卻再也無法支持,數日來的疲勞和饑餓,使得她的四肢有如縛著千斤鐵索那樣的沉重,「我是不是病了?」她焦急地問著自己,終於在一處帳篷前倒了下來。

  那座帳篷的主人,像所有遊牧民族的男人一樣豪爽而好客,將這無助的孤身女子帶回帳蓬,給了她一碗滾熱的羊乳,也給了她一大段安適的睡眠,而就在她恬睡的時候,白非從那帳篷的旁邊行了過去,也就是這一層薄薄的帳幕,在白非和石慧之間造成了比千山萬水還要遙遠的阻隔。

  在帳蓬裏她竟耽了兩天,等到她的體力完全恢復之後,她的心情卻接著虛弱了,她知道自己多麼渴望白非那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的擁抱,只是她將這種渴望壓制著,幾乎將她的心壓得能夠擠出滴滴苦汁。

  她需要安慰,於是她想到了她的父母。

  越過甘肅,她急切的要投到母親的懷裏,縱然無影人丁伶在世上所有人的心目中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然而在她女兒的目光中,她卻是天下最慈愛的母親。

  她不是沿著來時的道路走,而逕自穿向陝西的南部。

  陝西省的北部為黃土高原,高度都在一千公尺以上,溝谷縱橫,坎坷不平,可是中南部渭河平原這一帶,情況便大不相同。

  黃昏時,石慧到了西安,因為她和白非同行時,銀子多半放在她身上,因此此刻她有足夠的錢,在路上買了匹驢子,在暮靄中,她看到西安城宏偉的城都,巨大的影子長長投到她身上。

  她原無固定的目的地,因為她知道她的母親此刻一定還沒有回家,於是她就鞭策著那匹瘦弱的驢子,走進了這座聞名的古城。

  西安城內的繁華,在西北這一帶是可稱首屈一指的,石慧騎著驢子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望著兩旁的行人和繁盛的市場,心卻遠遠的不知飛向什麼地方去了。

  她將那匹驢子繫在一條青石樁上,然後在古街上溜了一陣,雖然心情悶得要死,但是她還是在一間針線舖裏買了一條繡花手巾,然後她隨意溜了一陣,走進了一家飯舖,準備吃些東西。

  世間的事往往都是巧合,石慧若不是走到這間飯舖裏吃飯,那麼她此後的行止便可能完全不同,然而她卻走了進去,樓下的座位雖然有空的,但是她仍然上了樓,擇了個靠近窗口的座位,她隨意點了兩樣,堂倌極不滿意,因為是價錢最便宜的菜,她也不以為意,便從窗口眺望西安城內的夜市。

  突然,樓梯一陣山響,走上來兩個人,石慧不經意望了一眼,然而在她座位旁的另一張桌子上的兩個人卻站了起來,高聲招呼著:「慶來兄、青絡兄,請過來這邊坐。」

  走上來的兩條大漢也哈哈大笑了起來,大聲道:「想不到,想不到,在這裏會遇著你們。」

  說著話,把臂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險些將椅子的四條腳都壓斷。

  本來坐在石慧旁邊的一個瘦長漢子哈哈大笑著說道:「慶來兄,小弟真想不到今天你也會跑到這裏來,平常你是最喜歡看熱鬧的,怎的現在你卻連那一場熱鬧都等不及看呢?」

  那慶來兄歎了口氣,道:「我實在想在那裏多留兩天,等那場熱鬧看完了再走,可是我身不由主,卻非來這不可,真叫人肚皮都氣得破!」

  原先也已坐在樓上的另一人,此刻插口說道:「你們說了半天,到底是有什麼熱鬧好看呀?」

  先前那人道:「約莫兩個月前遊俠謝鏗自己在小柳舖斷自己的兩條手臂那件事,你總該知道吧?」

  他等到那人一點頭,又道:「像人家那樣兒,才真夠稱得上是大俠客,臂膀砍斷了可一點也沒含糊,照樣挺著腰板子,說是一定報仇,可是他說是說,大家聽了,可誰也沒有在意,兩隻手都沒有了的人,可怎麼能報仇呢?何況對頭是鼎鼎大名的無影人,哪知——」

  他一口氣說到這裏,卻賣起關子來,故意端起桌上的酒,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

  石慧本沒有留意他們的談話,只是他們說話的聲音太高,想不聽都沒有辦法,可是等到這滿口北方味兒的大漢說到遊俠謝鏗和無影人時,石慧的耳朵就豎了起來,恨不得過去催那人說才對心思。

  那漢子「啪」的放下杯子,蒲扇大的巴掌在桌上一拍,接著又道:「哪知前兩天遊俠謝鏗就在榆林關裏關外貼滿字柬,說是他要到那鄂爾多斯高原上紅柳河邊的小柳舖上,等那無影人十天,說是他憑著兩隻腿,就要清算舊賬,叫無影人十天之內到小柳舖去,不然他就到別處去找無影人——」

  另一人插口道:「遊俠謝鏗武功雖然不錯,但他兩條手都沒有了,還要去找人家挑戰,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那人連連搖頭說:「非也,非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想那遊俠謝鏗是何等人物,不用說也是在你我兄弟之上,他既然肯這樣大張旗鼓,當然是十拿九穩,而那位無影人二十年前大名就非同小可,當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看到謝鏗的那種像告示牌一樣的挑戰,當然也一定會趕到小柳舖去,這一下,小柳舖又有熱鬧好看了!」他哈哈一笑,又一拍桌子,搖頭晃腦的說道:「這只便宜了小柳舖上開著店舖的那些人,自從千蛇劍客那檔子事後,小柳舖做買賣的人就發了財,現在都蓋了新房子了。」

  那位「慶來兄」接口笑道:「苦就苦了我,聽你口沫橫飛的一講,講得我心癢難抓,這麼熱鬧的場面,我可就是看不著。」

  話一說完,四人都笑了起來。

  石慧聽得心裏怦怦跳著,暗暗忖道:「原來那個小鎮就叫做小柳舖,聽這人一說,媽一定會到那裏去了。」她想到可以找到媽媽自然高興,可是想到媽媽已處於危險之中又不免擔心,心中忐忑之中,菜已送上來,可是她哪裏還吃得下?匆匆結了賬,就下了樓。

  走到原來她繫著驢子的青石樁上一看,那裏只剩下光溜溜的一條石樁,繫在上面的驢子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石慧想不到這麼瘦的一條驢子還有人偷,氣得直跳,但也沒有辦法。

  她已沒有錢再買一條,於是她安慰著自己:「憑我這兩條腿,怕不走得比驢子快!」一咬牙,就踏著大步走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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