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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風塵之樂

  越過險峻的六盤山,到了渭河支流的靜寧城,白非和石慧才透出一口氣。

  自崆峒出山,接著就是一連串重山峻嶺的跋涉,他們雖有一身絕頂輕功,但這種山嶺的攀越仍使他們覺得勞累。

  他們別過玉鳶子和那霞子時,白非曾暗暗歎息那霞子對玉鳶子的癡情,他卻不知道玉鳶子對那霞子的情感是否忠實。

  但是,身為局外人的他,又怎能在這事件裏多言呢?於是他只得在聽過那霞子詳細地叙說了青海海心山入山的道路和一些天妖蘇敏君的忌諱之後,便和石慧辭別了他們。

  「你看那姐姐和那個道士在一起,會不會快樂?」石慧也曾問這問題,他也同樣的無法回答:「將來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的。」他只得以充滿感懷的口吻這樣告訴石慧。

  於是石慧就無言地拉著他的手,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良久,等到兩人心中都充滿了甜意之時,石慧就以滿懷幸福憧憬的口吻說道:「我希望那姐姐也像我們一樣就好了。」

  白非也幸福地笑著,他認為「風塵之苦」這句話他一絲都沒有感覺到,只要兩人在一起,就是最艱苦的跋涉也是快樂的。

  但是前途仍是十分艱鉅的,他們早就知道,所要去見的是武林中早富盛名的人物,視男人為草芥的女魔,無比的狐媚和狡黠,無比的殘忍和善怒,也是無比美貌的天妖蘇敏君。

  但是此刻,他們從那霞子口中,更多知道了這天妖的一些事蹟,這也在他們心中更加重了一些負擔,他們知道,天妖蘇敏君在歸隱青海之後,脾氣竟變得不可捉摸,而且在那霞子的話中還隱隱透露出,除了蘇敏君之外,海心山還另外有些難以對付的人物。

  到了靜寧城之後,他們再三商量著如何入手的辦法,但在沒有到達之前,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空談而已,最令石慧放心不下的是白非只能單身入山,「那老妖怪說不定還有和姐姐那樣的徒弟,你可不准被那些小妖怪迷住喲!」

  她口中雖在打趣著,心裏卻真的有些著急,白非一本正經的安慰著她,彷彿只要自家一到海心山,天妖蘇敏君便會將烏金扎雙手奉上似的,其實他自己心中也是毫無把握。

  過了靜寧,前面也不是坦途,屈吳山脈,看起來更比六盤山脈更為龐大和險峻,他們準備了些乾糧,便準備越山而去。

  此時秋天已過,已經入冬,一入山區,氣候更分外的冷,白非身具內功不傳之秘,雖然火候未到,還覺得好些,石慧可覺得有些受不住了,只有更加快身法,藉以取暖。

  他們快如流星,轉過幾處山彎,來到了一處險峻所在,抬頭山峰入雲,正在他們所經的山路之中,峰上滿生著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之類的樹木,白非略一打量,決定從這峰側盤旋山路上繞過去。

  山道下陰深壑,有水流過,嗚咽的水聲在這空曠的山區中聽起來已覺震耳,白非和石慧都是生長在江南明山秀水之中的,幾曾見過這等崇山峻嶺,都不覺目迷心震,覺得眼界為之一新,心胸中別有一番滋味。

  思忖間,兩人又掠過去十數丈,白非忽然一指峰腰,向石慧問道:「那邊是不是有人在行路?」

  石慧抬頭極目望去,也看到兩個黑影在峰腰上緩緩移動著,不禁皺眉說道:「那裏真的是有人在走動的樣子。」她覺得有些奇怪,又道:「只是這麼冷的天,怎麼會有人在這種地方趕路呢?」

  「是呀!」白非接口道:「普通人若要趕路,在這種天氣也不會像我們一樣為了要抄近路,翻山而過——」

  他話未說完,石慧已接口道:「恐怕人家也和我們一樣,也是個練家子。」

  白非點了點頭,兩人身形越發加快,想趕上去看看那人是誰。兩人都是少年心性,其實人家趕路又關他們什麼事?

  可是再繞過一處山彎,他們反而看不到人家的影子,白非自忖自己此刻的輕功江湖上已難有人能和他相抗的了。

  於是他徵求地向石慧問道:「我先趕上去看看好不好?」

  石慧有些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白非四顧,群山寂寂,絕無人影,料想也不會出什麼事,便道:「你快些趕來啊。」猛一長身,幾個起落,已將石慧拋後數丈。

  他心存好奇,腳上加上十成功夫,真可說得上是捷如飛鳥,再轉過一處山彎,果然前面已可看到兩個極為清晰的人影了。

  他再一塌腰,「嗖、嗖、嗖」幾個起落,雖是武林中並不罕見的八步起身法,但到了他手裏,情形就大為不同了。

  這幾個起落,他竟掠出數十丈去,於是他和前面的人更為接近,那邊想是也看到了他,竟停住身形,不往前走了。

  這一來,白非兩個縱身,便已到了那兩個人的身前,目光相對之下,都不禁呀的一聲,像是十分驚異的叫了出來。

  原來這兩個和白非同路之人,竟是遊俠謝鏗和六合劍丁善程,白非見了,自然想不到竟有那麼巧在這種地方,居然碰到熟人。

  六合劍見到來人是白非,驚喚一聲,向前急行兩步,正待說話,謝鏗卻已哈哈笑道:「一別經月,白少俠的輕功越發精進了。」他肩頭兩邊的袖子虛虛垂下,用一條絲帶縛在腰上,臉色雖有點白,但精神卻仍極為硬朗,語聲也仍像洪鐘般的響亮,放聲一笑,豪氣更是凌霄干雲。

  白非也曾從別人口中聽到過謝鏗折臂的一段事,見了他,本以為他一定極為消沉落寞,哪知人家卻全然不如他所料,依然錚錚作響,是個仰無愧於天、俯無怍於地的大丈夫。

  他心裏不禁欽佩,臉上也自然露出欽佩的笑容,道:「兩位長途跋涉,往哪裏去?」

  丁善程期艾著,彷彿在考慮著答話,謝鏗卻已朗聲道:「小弟雖然已是個廢人,但是恩仇未了,小弟卻再也不會甘心的。」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詢問的落在白非臉上,道:「白少俠可曾知道——」

  白非知道他一定是詢問自己可曾知道他自折雙臂的事,於是忙道:「謝大俠義薄雲天,日前的義舉,更早已傳遍武林了。」

  謝鏗淡淡一笑,道:「我雙手一失,那無影人一定以為我復仇無望,可是我卻偏要讓她看看,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縱使要受盡世間所有的苦難,可是我終有一天,要親自將那毒婦斃於腳下。」

  語氣之堅定,使人覺得他一定能達成希望。

  白非覺得有一絲寒意,卻也有一絲敬意,謝鏗的恩怨分明,使他覺得可佩,但江湖上的這麼綿綿不息的仇殺,卻又令他覺得可怖。

  一面,他又暗自慶幸,石慧沒有一同趕來,「若是慧妹聽到他說的話,恐怕立刻和他翻臉了。」他心中暗忖著,六合劍丁善程卻向他身後一指,道:「咦,怎麼那邊又有人來了?」

  白非一回顧,知道石慧已趕來,便道:「謝大俠此行可是往青海去嗎?」

  謝鏗又微微一笑,道:「小弟到了蘭州後,便要沿莊渡河北上,因為武林相傳,在那西涼古道上不時有往來人間的異人,小弟此去,唉!也只是碰碰運氣。」

  他臉上有一陣黯然之色一閃而過,白非深切的瞭解他的旅途是多麼遙遠而深長,以一個殘廢之人,想除去武林中的魔頭——無影人丁伶,是何等艱苦而近於不可能的事。

  白非對謝鏗的欽佩變得近於同情,恨不得將自己習得的內功心法盡量告訴謝鏗,但這時有一隻溫柔的手悄悄觸了他一下,他知道石慧來了,再一想到他所同情和欽佩的人勢必要除去的仇家將來極可能是自己的岳母,他不禁難過地笑了一下,心中的滋味,難以言喻。

  謝鏗又朗聲一笑,道:「小弟這個殘廢人虧得有丁兄古道熱腸,一路照料,旅途不但方便,還比小弟以前孤身飄零有趣得多。」

  白非知道面對這種人,世俗的客氣話全無必要,於是便道:「小弟慚愧,不能助謝大俠一臂,只有默祝謝大俠——」他本想說:「早日達成志願。」但望了石慧一眼,他卻不能不將這句話咽回腹中,改口道:「旅途平安了。」

  「白少俠少年英發,來日必為武林大放異彩,小弟但願能活長些,目睹武林中這盛事。」

  謝鏗的話,顯然是由衷說出的,絕非一般的敷衍恭維,白非更覺可貴,也覺得對這位義俠越發敬佩。

  四人本是佇立在山峰上的小路上,這小路狹窄只有三四尺,下面便是絕壑,兩人並肩而行,已是甚為危險,若非身懷武功之人,只要在這種地方站立一刻,也會頭暈而目眩了。

  山風呼呼——

  四人之間有片刻靜寂,然後謝鏗道:「白少俠面上風塵僕僕,想必是有著什麼急事,不妨先行。」

  他望了石慧一眼,心中驀然想起這和白非一路的少女就是無影人的女兒,再憶起在黃土洞窟之下的情景,面色不禁大變。

  白非也自發覺,連忙一拉石慧的手,道:「那麼小弟就此別過了。」身形一動,從謝鏗和丁善程之間的空隙中鑽過,如飛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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