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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人中之龍

  司馬之驀然一驚,暗忖:「這人好深的內功。」游目四顧,四周黑壓壓的都站滿了人,怎麼能看得出這話是誰說出來的。

  閱歷較淺、武功較弱的倒還罷了,武林中身份地位較高的人,可全都被這聲音震動了,因為這種說話的聲音若非內功已入化境是絕對無法說出來的,但大家自忖,誰也沒有這份功力。

  天中劍客怒極,像是根本沒有聽到的一樣,劍光如柳絮之舞,仍密如驟雨般攻向石慧等三人。

  突然,又是一陣冷笑之聲,石慧人最聰明,知道自己若仍不停手,恐怕也要吃虧,嬌喝道:「人家的話你們聽見沒有,怎麼還不住手!」明著雖是對天中六劍說話,其實卻是說給那人聽的。

  天中六劍哪曾受過這樣的氣,凌天劍客大罵道:「住個屁手!」鳳凰點首,鳳翅如雲,又是極為凌厲的兩招。

  他這一驚,再加上這兩招,人叢中又是一陣長笑,笑聲中一條人影經天而落,身法之快,這麼多人中除了司馬之之外,竟沒有一人看清他是從何而來的,雖然這也是因為大家的目光都已被那一場比鬥吸引住的緣故,但那人身形之快,雖不能說舉世無雙,至少在目前武林中已罕有其匹了。

  那人影落地之後,是一連串驚呼,然後方才漫天而舞的劍光,全倏然而住,大家定睛一看,一人長衫朱履,站在當中,手中一把東西閃閃發光,卻原來是天中劍客的四把長劍——當然,這其中有一柄是斷了的。

  天中劍客吃驚的望著這人,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兵刃是怎麼脫手的,羅剎仙女以及司馬小霞、石慧,也都愕然望著此人。

  滿擠著人的一條街上,此時竟沒有一絲聲音,全都帶著一臉驚異錯愕的神色,望著這彷彿從天而降的瀟灑奇人。

  就連司馬之也不禁色變,仔細一打量那人,見他朱履長衫,面白如玉,眼中光采如星,竟也是個弱冠少年。

  他不禁更是驚異,方才他看了白非的身手,已覺少年英俊中有此人物已是非常難得的了,此時一見面前之少年文士的身手,竟然更遠勝白非,他不禁暗歎:「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了。」

  那少年文士冷然橫掃了天中六劍一眼,道:「你們憑著這一點兒本事,就敢隨便當街撒野嗎?」天中六劍何等驕狂的人物,但此刻被人家那種驚人的身手所懾,半句狂語也說不出來。

  那少年文士手一抖,拿在他手中的四把長劍竟一齊中折為二,生像是有人用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削斷的。

  這一手武功真是驚世駭俗,司馬之怎麼想也想不透,以此人的年紀,是絕不可能練成這樣的武功的。他側目望了白非一眼,見他也睜大了眼睛望著那人,其實所有的人又有誰不是睜大了眼睛望著那人呢?又有誰心裏不在想著和司馬之同樣的問題呢?

  那少年文士冷笑道:「武林之中,從此沒有天中六劍這塊字號,你們快滾吧,我也不必告訴你們我的姓名,因為你們再練一輩子武,也別想來找我報仇。」語氣雖然狂傲,但卻沒有一人不是口服心服,因為人家的確是如此呀。

  到了這種地步,天中六劍還有什麼話說,走過去攙著已經受傷的凌塵,抬起凌星,悄然自人叢中走了出去,和來的時候那種驕狂不可一世的樣子,簡直成了兩個極端。

  那少年文士燦然一笑,臉上的那種冷冰冰的寒意,被他這一笑卻笑得無影無蹤了,司馬之暗忖:「這人不但武功深不可測,做人也極為厲害,若不走上正途,倒真是武林中的大害哩。」他老於世故,彷彿在這少年身上,看到千蛇劍客的影子。

  那少年文士朝四周微一抱拳,朗聲道:「家師這次請諸位來,卻未能盡到地主之誼,心裏也慚愧得很,因此特命小可來向諸位致歉。」

  他說到這裏微一停頓,人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原來他就是千蛇劍客的徒弟。」

  司馬之卻一驚:「徒弟如此,師傅可知,那千蛇劍客這數十年來竟練成了如此武功。」

  那少年文士用眼睛朝人叢打量一下,每個人都覺得他目光如電,彷彿是專門在看著自己一人似的,不禁垂下頭,避開他那其銳如刀的目光。

  「十天之後,家師在十里外的靈蛇堡恭候各位的大駕。」他又展顏一笑,道:「那時候家師當略備水酒,親自向各位謝罪。」

  人叢中又是一陣騷動,有人似是在說著不敢當之類的話。

  那少年文士一轉頭,目光搜索似的移動著,然後停留在司馬之臉上。

  於是他施然走了過來,朝司馬之當頭一揖,頗為恭謹的說道:「老前輩想必就是家師提到的司馬大俠吧——」他詢問的停住了話。

  司馬之微微含笑點頭,這時許多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他身上,他們雖然沒有聽到那少年文士的話,但從那種恭謹的態度上,已可測知這老者必非常人,否則這千蛇劍客的高足怎會對他如此恭謹呢!

  「晚輩岳入雲,此次奉家師之命前來,就是特別為了向老前輩問好的。」他極為從容地說著:「家師此次不能親自來迎接老前輩,心中老是過意不去,也時常對晚輩說及——」

  司馬之一聲長笑打斷了他的話,朗聲道:「回去對令師說,他能記得我這二十年前的故人,我已經很高興了。」岳入雲連連稱是,司馬之點首微笑道:「岳世兄少年英發,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但望你好自為之了。」雖只寥寥數語,但語重心長,其中的涵意,別人縱不懂,但岳入雲卻體會得到的。

  岳入雲二十餘歲,若非天資絕頂,就算得遇明師,也絕不可能練成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他眼角都不同別人瞟一下,端然道:「老前輩的教訓,晚輩一定牢記在心。」

  司馬之又連連頷首微笑,年華已去的老年人,見到這種年輕好手,焉有不喜歡的道理?

  岳入雲又長揖到地,說道:「老前輩如果沒有什麼別的吩咐,晚輩就告辭了。」他轉過身,走到白非身前,抱拳道:「這位兄台好俊的身手,日後一定要多親近親近。」

  「小弟白非。」雲龍白非趕緊也抱拳道:「兄台若誇獎小弟的身手,那小弟真是要汗顏無地了。」他們惺惺相惜,並肩一立,宛如一對臨風之玉樹,瀟灑英俊,不可方物。

  岳入雲微微一笑,朝羅剎仙女及司馬小霞掃了一眼,似乎亦曾在意又似乎是早已知道她們本是女子,因此不屑於和她們說話的樣子。

  羅剎仙女鼻孔裏暗哼了一聲,暗忖:「你有什麼了不起!」其實在她心底的深處,還是認為人家是真的有些了不起的。

  雲龍白非目送著那少年穿出人叢翩然而去,心中悵然若失。

  那並不是他在悲傷著岳入雲的離去,而是在悲傷著自己將自傲的一身武功和人家一比可就差得很遠了。

  但是石慧悄然走了過來,站在他旁邊,他心中驀然又充實了起來,人們在自己失意的時候,有這種情感上的滋潤,是最美妙的事了。

  武林群豪們也逐漸散去,只是他們此時對司馬之等人的看法已大為改觀,有的已經知道司馬之身份的,紛紛低語傳告,謝鏗聽到了,驀然一驚:「原來白羽雙劍也到了。」

  遊俠謝鏗在江湖中極得人望,不少認得他的人也紛紛走過來和他握手寒暄,雲龍白非見了,暗忖:「這謝鏗武功不高,卻有著如許高的聲譽,看來武林中的地位,也並不是光憑武功就可以得到的。」他一念至此,後來做人的方法果然大為改進。

  這時天色更晚,經過這一番刺激,大家的肚子好像更餓了,於是飯舖中的生意更好,遊俠謝鏗嘴裏在說著話,心中對天中六劍竟微微有些抱歉之意,因為他和他們同道而來,但人家出了事,自己不但袖手旁觀,還暗中有看熱鬧之意,他暗忖:「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這種心情,也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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