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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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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餘生 大劫之後,風聲頓住,一切又恢復靜寂了。 只是先前的那一片土原,此時已化為平地,人跡渺然,想是都埋在土堆之下了。 良久—— 有一堆黃土突然動了起來,土堆下突然鑽出一個人頭,髮髻蓬亂,滿臉塵土,接著露出全身,此刻若有人在旁看到,怕不要驚奇得叫起來才怪。 皆因這種土崩聲勢最是驚人,被埋在黃土之下的人,居然還能逃得性命,這簡直是奇蹟了。 那人鑽出土堆後,長長吐了一口氣,但呼吸仍是急促的。 這個人在砂土下屏住呼吸那麼久,當他呼吸到第一口空氣時,其歡喜的程度,真比沙漠中的行旅發現食水時還要強烈多倍。 謝鏗此時的心情就是如此的,這種由死中回生的感覺,他雖不是第一次,但不可否認的,這次卻是最為確切而明顯。 當黃土下潰時,他已沒有時間多作思索,在這生死一線之際,他需要極大的機智和勇氣,來為保護自己的性命作一決定。 這種土崩,和河水潰堤時毫無二致,就在這種短暫的一剎那裏,謝鏗聰明的選擇了一條最好的路。 這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因為他不可能有這種經驗,他立刻屏住呼吸,縱身上躍,黃土也就在他縱起身形的那一刻裏崩然而下。 他揚手發出一陣極為強烈的掌風,那雖然不能抵擋住勢如千鈞而下的黃土,但卻將那種下壓之勢稍微阻遏了一些,這樣砂土擊在他的頭及身上時,也稍微減輕了一些力量。 於是他在空中再次借力上騰,這全靠他數十年的輕功修為了。 他兩次上騰的這段時間內,黃土已有不少落在地面上,是以當他無法再次上騰時,壓在他身上的黃土便大為減少了。 這當然是他能在這次土崩中逃生的原因,任何事對人來說,幸運與否,是全在他自身有沒有將這件事處理得妥善,至於天命,那不過僅是愚蠢的人對自己的錯誤所做的遁詞罷了。 謝鏗很快的恢復了正常的呼吸,這是一個內功深湛的人所特有的能力,抬頭一望,蒼穹浩浩,雖無星月,然而在謝鏗此刻的眼中,已經是非常美麗的了,他苦歎了口氣,方才當砂土壓在他身上時所發生的窒息感覺,此刻已遠離他而去了。 他略為舒散了一下筋骨,四顧大地,暗黑而沉重。 這時候,他才有時間想起許多事,而第一件進入他腦海的,便是土崩前和他同室而處的人此刻會怎樣了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仍然在土堆之下,這謝鏗當然知道,這時他內心又不禁起了矛盾。 若他此時甩手一走,童瞳和那少女自然就永遠埋身在土堆之下,這麼一來,方才謝鏗所感到的難題不就全部解決了嗎? 只是凡事以「義」為先的謝鏗卻做不出這種事來,他暗忖:「方才我身中劇毒,那『黑鐵手』若不來救我,我等不到這次土崩,早就死了,此恩不報,我謝鏗還算人嗎?」 「雖然他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那也只有等到以後再說了,大丈夫恩怨該分明,仇固然要報,恩也是非報不可的。」 他決心一下,再無更改,俯首下望方才自己鑽出來的地方,略為揣量了一下地勢,暗忖:「他們也該在我身旁不遠的地方。」真氣運行,貫注雙手,朝土堆上猛然一推一掃。 黃土崩落後,就鬆散的堆著,被他這一推一掃,立刻蕩開一大片,他雙掌不停,片刻之間,已被他蕩開了一個土坑。 但這種土崩聲勢何等驚人,黃土何止千萬噸,豈是他片刻之間能掃開一處的?尤其是他劇毒初愈,雖說內力驚人,但總不及平日的威力,他一鼓作氣,先前還好,但後力總是不繼了。 汗珠涔涔而落,他也不顧,這時他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出和他同時被壓在黃土下的兩個人。 至於他們在土堆之下能否生存,卻不是他能顧及得到的了。 「無論如何,我這只是盡心而已……」他雙掌一揚,掌風颼然,又蕩起一片黃土,暗忖道:「否則我問心有愧,將終生遺憾的。」 夜寒如冰,黃土高原上秋天的夜風已有刺骨的寒意,但是他渾身大汗,卻宛如置身於炎日裏。 那黃土堆少說也厚達數丈,此刻竟已被他蕩開一個丈許深的土坑,由此可見,他掌力之雄。遊俠謝鏗在江湖上能享盛名,確非幸致。 但饒是如此,要想將土堆蕩開一個能夠見底的土坑,還是非常困難,何況即使蕩成一坑,童瞳和那少女是否就在這土坑下,也是個極大的問題,但謝鏗此刻卻渾然想不起這一切了。 謝鏗氣息咻咻,真力實已不繼,他每次一揚掌時所揮出的掌風越來越微弱,蕩起的黃土自然也就越來越少了。 他停下了手,靜息了片刻,體內的真氣舒泰而完美的運行了數周,便再次開始第二次努力。 黃土蕩開後,便堆在兩邊,土坑更深,他掌力運用時自然也就更困難,到後來簡直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能了。 但他一生行事,只要他自認為這件事是該做的,他就去做,從來不問這事是否困難,此刻他雖無把握達成目的,但仍絕不收手,這就是他異於常人之處,也是他享有義名之由。 驀然,他猛然收攝了將要發出的掌力,因為他在黃土迷漫中發現了一隻穿著草鞋的腳,毫無疑問的那屬於黑鐵手的。 他大喜之下,縱身入坑,伸手一抄,那隻腳入手冰涼,他又一驚,暗忖:「他難道已經死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無論如何,即使他死了,我也該將他好生埋葬,從此我才算恩仇了了,不欠別人,別人也不欠我了。」他暗自思忖,左掌一揮,捉著那隻腳的右手猛一用力外拉,黃土再次飛揚,弄得他一臉,他左掌如刀,往黃土上一插,硬生生的插了進去。 他感覺到左手已觸及童瞳的身軀,於是他再一用力,忽然想到:「如果這樣拖他出來,他頭面豈非要被擦破?」 這時候,可顯出他的為人來了,童瞳雖然生死未明,他卻不忍讓人家身體受損。 於是他雙手一齊用力,將土坑又掘了一個洞,這麼一來,上面的黃土又往下鬆落,他心裏一急,雙手一推,竟以內家正宗的排出掌力擊向土堆,雙手隨即向童瞳的身軀一抄。 想這土堆已鬆落,怎禁得起他這種掌力,隨即又陷了一個洞,上面的黃土又崩然而落。 就在這急不容髮的一刻裏,他抄起童瞳的身軀,雙腳微一弓曲,身形暴退,掠出坑外。 這麼一來,那土坑自然又被上面潰落的黃土填平,謝鏗不禁暗呼僥倖,因為再遲一刻,他又要被埋在土堆之下了。 他略微緩了口氣,對童瞳的生存本已未抱太大希望。 哪知他伸手一探童瞳的胸口,竟還微溫,再一探鼻息,似乎也像未死,此刻他的心境本該高興,因為他全力救出的人並未死去。 可是人類的心理往往就是如此矛盾,他一想到自家與此人之間的恩怨難了,心思一時又像給阻塞住了。 秋風肅寂,四野無人,他一伸手,二十多年的仇怨便可了結,但是他既救出此人,又焉有再將此人致死的道理? 他緩緩的捉著童瞳的兩隻手,上下扳弄了幾次,雙掌再滿聚真氣,竟拼著自家真氣的消耗,來為與自己恩仇纏結的人推拿。 當童瞳恢復知覺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自然也是謝鏗,那時他心中的感覺,更難以言喻。 謝鏗看到他睜開眼睛來,自己卻已累得渾身骨節都像拆散,疲憊的躺了下來,身體下的黃土雖不柔軟卻已足夠舒服了。 他剛好躺在童瞳身側,兩人呼吸互聞,睜眼所望的,也是同一片天空,但是又有誰會瞭解這兩人從此開始恩已結清,所剩下的只有仇了呢! 良久,東方似已現出白色,曉色已經來了。 他們都已緩過氣來,童瞳可算是老於世故的了,他仰視著已現曙色的天空,緩緩道:「我救了你一次,你也救了我一次,你問心可說無愧,現在,我想你總可以動手了吧!」 不知怎的,謝鏗又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一時竟未答話。 童瞳又道:「你若認為殺一個不回手的人是件不光榮的事,我也可以奉陪閣下走幾招!」 他乾笑了幾聲,接著說道:「我年紀雖老,功夫可還沒有丟下,姓謝的,你接不接得住還不一定呢?」 口鋒仍厲,但語氣中卻不禁流露出英雄遲暮時那種蒼涼之意。 謝鏗沉吟了一會,道:「勝負雖難料,但今日就是你我一決生死的時候了。」他頓了頓,又道:「我也知道,我雖然也救了你一次,並不能說你的恩我已報清了,只是殺父之仇……」 童瞳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閒話少說,現在你我之間已不相欠,還是手底見輸贏最好。」 此時他語氣一反先前的軟弱,聽起來還像是他已然發怒。 其實他用心良苦,因為他明知道謝鏗不會向一個沒有回手之力的人下手,因此故意用話相激。 謝鏗一生好義,他卻不知道這老人對他也可說是義重如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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