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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篇 恩怨分明

  §夕陽古道

  夕陽西墜,古道蒼茫——

  黃土高原被這深秋的晚風吹得幾乎變成了一片混沌,你眼力若不是特別的敏銳,你甚至很難看見由對面走來的人影。

  風吹過時,發出一陣陣呼嘯的聲音,這一切,卻帶給人們一種淒清和肅索之意,尤其當夜色更濃的時候,這種淒清和肅索的感覺,也隨著這夜色而越發濃厚了,使人禁不住要想盡快的逃離這種地方。

  然而四野寂然,根本連避風的地方都沒有。

  突然,你可以聽到一種聲音,那究竟是什麼聲音,是極難分辨得出的,因為你只能在一陣風過後、另一陣風尚未到來時那一刻時間裏聽到,是極為短暫和輕微的。

  接著,你可以看到地上有一條蠕蠕而動的影子,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你根本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人影抑或是獸影。

  呻吟的聲音發出了,於是你知道那是個人影,但是人影為什麼會在地上爬行呢?難道他受了傷?難道他生了病?

  而且,他究竟是誰呢?從何而來呢?

  這些問題,是很難得到解答的,只是此刻四野無人,根本沒有人看到他,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思索這些難以回答的問題了。

  他極為困難的又掙扎著爬行了一會兒,呼吸重濁而短促,顯見得他無論是受傷抑或是病了,都是非常嚴重的,嚴重的程度,已使他將要永遠離開這人世了,雖然人世也並不是他值得留戀的。

  此時若有任何一個武林中人看到他此時的情況,都會驚異得叫出聲來的,也會不顧一切的來幫助他,只是此刻又有誰會看到他呢?

  原來此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江湖上提起遊俠謝鏗來,誰不稱讚一聲:「好男兒!」近十年來,他四處遊俠,江湖上沒有受到他恩惠的人,可謂極少,可是他此時此刻,又有誰會來幫助他呢?

  風越發大了——

  謝鏗覺得身上麻痹的感覺也越發顯著,他甚至連爬都幾乎爬不動,然而他卻不放棄他最後的希望,仍然在掙扎著。

  因為他生存的目的,尚未達到,十年來他朝夕思切的事,仍未做到,他生存在世上,仍然有極大的價值,不然他此刻倒真的寧願死去,也不願再忍受這麼強烈的痛苦。

  該會遇到個人吧?生存的意念,勃勃未絕。他暗忖:「難道真讓我死在這裏,唉!老天,你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最使他難受的是,到此刻為止,他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受了什麼人的暗算,而使自己有了這種幾將擴佈全身的麻痹。他也曾思索過昔日的仇家,然而自山西的太原府一路至此,他卻沒有碰到過任何一個人呀?

  何況即使他有仇家,也是少之又少的,因為他遊俠十年,總是抱著悲天憫人的心腸來扶弱,至於鋤強呢?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真正惡人,他總是諄諄善誘一番,然後就放走的。

  因為他深切的瞭解,「仇」之一字在人們心裏所能造成的巨大傷痛,武林中多少事端,有哪一件不是為了這「仇」之一字引起的。

  這是他親身所體驗到的,沒有任何言詞能比得上自己親身的體驗感人。

  遊俠謝鏗出身武林世家,昔日他父親虯面孟嘗謝恆夫便是以義而名傳天下,哪知道卻因著一件極小的事故,仍被仇家所害。

  那時謝鏗還小,但是這仇恨卻已深深的在他心中生了根。

  這仇恨使得他吃盡了千百種苦頭去練武,藝成後又吃盡了千百種苦頭,跋涉萬里來尋找他殺父仇人的蹤跡。

  這種他親身體驗到的事,使得他再也不願多結怨仇,也造成了他在江湖上慷慨好義的名聲。

  然而他此刻又是受了誰的暗算呢?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雖然並沒有留意提防,但是像他這種人自然會有一種異於常人的本能,使他能避免一些他預料不及的災害。

  但是這一次,他那種敏銳的能力像是已經不再有功效了,他竟然絲毫不知道他是在何時何地受到暗算的,這在他說來,是絕對可驚的。

  當他到了這黃土高原上的這塊曠野,這種麻痹的感覺才像決堤之水,湃然而來,他既沒有預料,也無法抵抗。

  以他這麼多年的內功修為,竟也再支援不住,而跌在地上,甚至發出呻吟,因為除了麻痹之外,他還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痛苦。

  更嚴重的是,這種痛苦與麻痹,此刻竟由四肢侵入頭腦了,這使他連思索都逐漸困難起來。

  就在他將要失去知覺的這一刻裏,他彷彿聽到地的下面有人語之聲,他暗自嘲笑自己,地的下面怎會有人的聲音呢?

  但是這人語又是這麼明顯,中間還夾雜著一些咳嗽的聲音,謝鏗的心思倏亂,幾疑自己已不在人世了。

  他終於完全失去知覺,人語、風聲,他都完全聽不到了。

  當然,他不知道,在他最後聽到的地下的人語,是完全正確的,在他所爬行著的地面下,的的確確有人住著。

  西北的黃土,有一種特異的黏性,有許多人,就利用這種特異的土性,鑿壁而居,謝鏗存身之地,恰好是在一個高坡上,在這高坡的下面,就有不少人鑿壁而居,這種情形除了西北之外,是絕對沒有的。

  當謝鏗恢復知覺的時候,他並不相信自己已由死亡的邊緣被救回來了。

  因為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土壁,帶著點油的泥黃色,此外便一無所有,生像是一座墳墓。

  他又呻吟了一聲,微一轉折,那種麻痹的感覺仍存在,卻已不如先前那麼劇烈了。

  此時他更是疑竇叢生,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麼事。

  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這種事倒的確是第一次遇見。

  須知昔日行旅遠不及今日方便,謝鏗雖有遊俠之號,但西北卻是第一次來,因為他聽到一些風聲,那就是他唯一的仇人、手刃他父親的鐵手神判童瞳已逃亡到了邊塞。

  因此他絲毫不知道西北的風土人情,西北人鑿壁而居的特性,他當然更不會知道,此刻他存身之地竟是這等所在,自然難免驚懼。

  謝鏗正自驚懼交集,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他更驚,全身本能的一用勁,想跳起來,但仍然是力不從心,無法辦到。

  這人來得非常突兀,竟像是從土壁中鑽出來的,此情此景,再加上這種人物,謝鏗膽力再雄,心頭也不禁微微生出些寒意。

  但哪裏知道西北的這種土窯根本沒有門戶,只不過在入口處多了一重轉折,只要行動略為慢些,便不使人看起來像是自壁中鑽出的,尤其是像謝鏗這樣從未到過土窯的人物,更容易生出這種錯覺。

  那人雖仍強自偽裝著硬朗,但他臉上的皺紋和佝僂的身形,卻無法掩飾歲月所帶給他的蒼老。

  只有他一對眼睛,卻仍然炯炯發出光采,毫無灰黯之色。

  是以當人們第一眼看到他時,他所帶給人們的感覺,是極不相稱的。

  試想一個人有著暮年人的身軀和面貌,卻有一對年輕人的眼睛,那在別人的心目中,會造成一種怎麼樣的印象呢?

  謝鏗努力的收攝著自己的神智,他知道此刻他須應付一個極為奇特的遇合,只是他自己卻無法推測這種遇合究竟是禍是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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