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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老掌櫃道:「那天晚上,我本來已睡了,忽然聽見它在叫,就好像——就好像一個人在害怕時發出的那種驚呼一樣。」他的臉也已因恐懼而扭曲:「等到我趕出來時,它已經死了,死得好慘。」

  王風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掌櫃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七月初一。」他又解釋道:「因為那天正好是開鬼門關的日子,晚上我還祭過鬼神,還喝了點酒。」

  王風沉默。

  七月初一,開鬼門的日子,血鸚鵡是否也是在這一天降臨到人間的?

  老掌櫃又在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緩緩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王風道:「哦?」

  老掌櫃道:「鬼門關開了,冤魂野鬼都出來了,到了人間——」他的眼皮在皺,說道:「你心裡一定在想,我的小魔神,也是被鬼嚇死的。」

  王風道:「小魔神?你那隻鸚鵡,叫小魔神?」

  老掌櫃道:「嗯!」

  王風詫異道:「你為什麼會替它取個這種名字?」

  老掌櫃又問道:「這名字不好?」

  王風道:「我只不過奇怪——」

  老掌櫃忽又打斷了他的話,道:「其實這名字也不是我取的,是她——她把鸚鵡送給我的時候,鸚鵡就已經有了這名字。」

  王風道:「她是什麼人?」

  老掌櫃目光遙視著窗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這一輩子,都是在規規矩矩的做人,可是我也曾荒唐過一次。」他衰老疲倦的臉上,忽然露出極激動的紅暈,眼睛裡也發出了光:「就只這一次,我就把平生的積蓄都花光了,可是我一直都認為很值得。」

  這並不是王風要問的,但是王風並不想打斷他的話。

  這段荒唐的經歷,一定也是段很奇特的經歷。

  夜雨秋燈,能聽到一個老人敘說這種事,豈非也很有趣?

  老掌櫃道:「她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有時可愛得要命,有時又可怕得要命,那一夜中,她雖然連碰都不讓我碰她,可是我得到的刺激與滿足,卻是別人做夢都想不到的。」

  王風忍不住道:「所以你寧願將一生的積蓄都送給她?」

  老掌櫃道:「我一點都不後悔。」他的臉也在發光:「如果老天還讓我能再活十年,再讓我存那麼多錢,我一定還會再到她那裡去一次。」

  王風道:「她那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老掌櫃道:「你聽見也許會覺得很可笑,那裡只不過是個妓院。」

  王風沒有笑。

  他瞭解這怪老人的心情。

  一個人辛苦奮鬥了多年,所得到的卻只不過是個油垢的櫃台,幾張油垢的桌子,那麼他臨老時為什麼不能去荒唐一次?

  一個人做的事,只要不損傷別人,只要他自己認為值得,就是正確的。

  這種感覺王風不但瞭解,而且尊重。

  所以老人又接著說了下去:「雖然她只不過是個妓女,是個婊子,但我卻隨時都願意跪在地上,去舔她的腳。」

  王風已開始動了好奇心,忍不住問道:「那妓院叫什麼名字?」

  老掌櫃道:「叫鸚鵡樓。」

  王風的心跳了:「她叫什麼名字?」

  老掌櫃道:「她叫血奴。」

  血奴!

  ——血奴就是血鸚鵡的奴才,血奴一出現,血鸚鵡也很快就會出現了。

  血奴在鸚鵡樓,鸚鵡樓在哪裡?

  「鸚鵡樓在哪裡?」

  「就在前面那條巷子裡。」

  「是那扇門?」

  「紅門」,被問路的人指點得很詳細:「巷子裡只有那扇紅門。」

  ▼第四回 鸚鵡樓驚艷

  鮮紅的門,紅如血。

  應門的是個小姑娘,穿著套紅衣裳的小姑娘,一雙眸子卻黑如點漆。

  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王風。

  王風的裝束,顯然與經常到她們這裡來的那些人不大相同。

  王風還帶著口棺材。

  到這裡來的人,只有帶金銀珠寶的,沒有帶棺材的。

  小姑娘縱然不太勢利,至少總有點驚訝:「你是不是敲錯了門?」

  王風道:「沒有。」

  小姑娘道:「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王風道:「是鸚鵡樓。」

  小姑娘道:「你找誰。」

  王風道:「血奴。」

  小姑娘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你認得她?」

  王風道:「不認得。」

  小姑娘板起臉,道:「不認得的客人,她從來不見。」

  王風道:「你只要告訴她我是誰,她一定會見。」

  小姑娘道:「你是誰?」

  王風道:「我也是隻鸚鵡,血鸚鵡。」

  門又關起。

  這裡是個妓院,門戶卻比衙門還緊。

  王風並沒有一腳踢開門闖進去,有時候他很能沉得住氣。

  他知道現在就是應該沉住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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