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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但沈璧君說到「死」的時候,眼睛卻變得分外明亮,臉上也起了種異樣的紅暈,「死」在她說來,竟像是件很值得興奮的事。

  她的頭倚在蕭十一郎肩上,幽幽的道:「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卻早已覺得,活著反而痛苦,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脫!」

  蕭十一郎柔聲道:「有時,死的確是種解脫,但卻只不過是懦夫和弱者的解脫!何況——」

  他聲音忽然變得很堅定,道:「現在還沒有到死的時候,我們至少要先試試,究竟能不能逃出去?」

  沈璧君道:「但那位莊主說的話也很有理,在別人眼中,我們已無異螻蟻,只要用一塊小石頭,就能將我們壓死。」

  蕭十一郎道:「要逃,自然不容易,所以我必須先做好三件事。」

  沈璧君道:「哪三件?」

  蕭十一郎道:「第一,我要等傷勢好些。」

  他笑了笑,接著道:「那位天公子顯然不願我死得太快,已替我治過傷,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魔法,還是醫藥,反正靈得很,我想再過幾天,我的傷也許就會好了。」

  沈璧君透了口氣,道:「但願如此。」

  蕭十一郎道:「第二,我得先找出破解他的魔法和秘密。」

  沈璧君道:「你認為那秘密真在這莊院中?你認為這件事他沒有說謊?」

  蕭十一郎道:「每個人都有賭性,瘋子尤其喜歡賭,所以他一定會故意留下個破綻,賭我們找不找得到。」

  沈璧君歎道:「還有第三件事呢?」

  蕭十一郎目光轉到窗外,道:「你看到亭子裡的那兩個人了麼?」

  方才的那一局殘棋已終,兩個老人正在喝著酒,聊著天。那朱衣老人拉著綠袍老人的手,指著棋盤,顯然是在勸他再下一盤。

  輸了棋的人,總是希望還有第二盤,直到他贏了時為止。

  蕭十一郎道:「我總覺得這兩個老頭子很特別。」

  沈璧君道:「特別?」

  蕭十一郎道:「若是我猜得不錯,這兩人一定也是在江湖中絕跡已久的武林高人,而且比雷雨和龍飛驥還要可怕得多。」

  沈璧君道:「所以,你想先查明他們兩人究竟是誰?」

  蕭十一郎歎道:「我只希望他們不是我想像中的那兩個人,否則,就只他們這一關,我們也許都無法闖過。」

  忍耐。

  沈璧君從小就學會了忍耐。

  因為在她那世界裡,大家都認為女人第一件應該學會的事,就是忍耐,女人若不能忍耐,就是罪惡。

  所以沈璧君也覺得「忍耐」本就是女人的本分。

  但後來,她忽然覺得有很多事簡直是無法忍耐的。

  在這種地方,她簡直連一天都過不下去。

  現在,卻已過了四五天了。

  她並沒有死,也沒有發瘋。

  她這才知道忍耐原來是有目的、有條件的,為了自己所愛的人,人們幾乎能忍受一切。

  尤其是女人。

  因為大多數女人本就不是為自己而活著的,而是為了她們心愛的人——為她的丈夫,為她的孩子。

  這四五天來,沈璧君忽然覺得自己彷彿又長大了許多——

  這宅院幾乎是正方形的,就和北京城裡「四合院」格式一樣。

  一進大門,穿過院子,就是廳。

  廳後還有個院子,這種院子通常都叫「天井」。

  天井兩側,是兩排廂房。

  後面一排屋子,被主人用來做自己和姬妾們的香閨臥房。

  旁邊還有個小小的院落,是奴僕們的居處和廚房。

  雷雨住在東面那面廂房裡,他和他的兩個「老婆」、四個丫鬟,一共佔據了四間臥房和一間小廳。

  剩下的兩間,才是龍飛驥住的。

  龍飛驥是個很奇怪的人,對女人沒有興趣,對酒也沒有興趣,就喜歡吃,而且吃得非常多。

  他吃東西的時候,既不問吃的是雞是鴨?也不管好吃難吃?只是不停的將各種東西往肚子裡塞。

  最奇怪的是,他吃的越多,人反而越瘦。

  西面的那排屋子,有五間的門永遠是關著的,據說那兩位神秘的老人就住在這五間屋子裡。

  但蕭十一郎從未看到他們進去,也從未看到他們出來過。

  蕭十一郎和沈璧君就住在西廂剩下的那兩間屋子裡,一間是臥室,另一間就算是飯廳。

  每天到了吃飯的時候,就有人將飯菜送來。

  菜很精緻,而且還有酒。

  酒很醇,也很多,多得足夠可以灌醉七八個人。

  醉,可以逃避很多事。

  在這裡,蕭十一郎幾乎很少看到一個完完全全清醒的人。

  這幾天來,他已對這裡的一切情況都很熟悉。

  主人的話不錯,你只要不走出這宅院的範圍,一切行動都絕對自由,無論你想到哪裡,無論你想幹什麼,都沒有人干涉。

  但自從那天喝過接風的酒,蕭十一郎就再也沒有瞧見過主人,據說他平時本就很少露面。

  一個人若要應付十幾個美麗的姬妾,一天的時間本就嫌太短了,哪裡還有空做別的事?

  每天吃過早飯,蕭十一郎就在前前後後邊逛,像是對每樣東西都覺得很有趣,見了每個人都含笑招呼。

  除了雷雨和龍飛驥外,他很少見到別的男人。

  進進出出的女孩子們,對他那雙發亮的大眼睛也像是很有興趣,每當他含笑瞧著她們的時候,她們笑得就更甜了。

  蕭十一郎一走,沈璧君就緊緊關起了門。

  她並不怕寂寞。

  她這一生,本就有大半是在寂寞中度過的。

  現在,已是第五天了。

  晚飯的菜是筍燒肉、香椿炒蛋、芙蓉雞片、爆三樣,一大盤熏腸和醬肚,一大碗小白菜汆丸子湯。

  今天在廚房當值的,是北方的大師傅。

  沈璧君心情略為好了些,因為她已知道蕭十一郎喜歡吃北方的口味,這幾樣菜正對他的胃口。

  她準備陪他喝杯酒。

  平時只要飯菜一送來,蕭十一郎幾乎也就跟著進門了,吃飯的時候,他的話總是很多。

  無論他說什麼,沈璧君都很喜歡聽。

  只有在這段時候,她才會暫時忘記恐懼和憂鬱,忘記這是個多麼可怕的地方,忘記他們的遭遇是多麼悲慘。

  但今天,飯菜都已涼了,蕭十一郎卻還沒有回來。

  其實,這種經驗她也已有過很多。

  自從成婚的第二個月之後,她就常常等得飯菜都涼透,又回鍋熱過好幾次,連城璧還沒有回來。一個月中,幾乎有二十八天她是一個人吃飯的。

  她本已很習慣了。

  但今天,她的心特別亂,幾次拿起筷子,又放下,幾乎連眼睛都望穿了,還是瞧不見蕭十一郎的影子。

  蕭十一郎從未讓她等過,今天是怎麼回事?

  難道又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在他身上?

  在這種地方,本就是什麼事都可能會發生的。

  沈璧君忽然發覺自己對蕭十一郎的倚賴竟是如此重,思念竟是如此深,幾乎已連一時一刻都沒法子離開他。

  芙蓉雞片已結了凍,連湯都涼透了。

  沈璧君咬了咬牙,悄悄開了門,悄悄走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這屋子。

  迴廊上每隔七八步,就掛著個宮紗燈籠。她忽然發現有個人正倚在欄杆上,笑嘻嘻的瞧著她。

  是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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