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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沈璧君被這雙眼睛瞪著,全身都好像發起熱來,也不知為什麼,她只覺得突然有股怒火自心底升起,竟忍不住大聲道:「多謝你的好意,但我的腿是好是斷,都和你無關,你既沒有救我,也不認得我,又何必多管我的閒事。」

  她終於還是掙扎著跳下來,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她當然走得很慢,但卻絕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烤火的人望著她,也不阻攔,目光中似乎帶著笑意。

  其實他現在若是攔上一攔,沈璧君也許會留下來的。

  因為她的腿實在疼得要命。

  蕭十一郎這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勉強過任何人做任何事。

  望著沈璧君走出去,他只是覺得有些好笑。

  別人都說沈璧君不但最美麗,而且最賢淑、最溫柔、最有禮,從來也不會對人發脾氣。

  但他卻看到沈璧君發脾氣了。

  能看到從來不發脾氣的人發脾氣,也是件很有趣的事。

  沈璧君連自己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對這不相識的人發脾氣,這人縱然沒有救她,至少也沒有乘她暈迷時對她無禮。

  她本該感激他才是。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就是覺得這人要惹她生氣,尤其是被他那雙眼睛瞪著時,她更控制不住自己。她一向最會控制自己,但那雙眼睛實在太粗野,太放肆——

  外面的風好大,好冷。

  夜色又暗得可怕,天上連一點星光都沒有。

  這哪裡還像是秋天,簡直已是寒冬。

  沈璧君的一條腿由疼極而麻木,此刻又疼了起來,一陣陣劇痛,就好像一根根針由她的腳,刺入她的心。

  她雖然咬緊了牙關,卻再也走不動半步。

  何況,前途是那麼黑暗,就算她能走,也不知該走到哪裡去。

  她雖然咬緊了牙關,眼淚卻已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從來也不知道孤獨竟是如此可怕,因為她從來也沒有孤獨過,她雖然是一朵幽蘭,但卻並非出於污泥,而是在暖室中養大的。

  伏在樹幹上,她幾乎忍不住要失聲痛哭起來。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一隻手在輕輕拍著她的肩頭。

  她轉過頭,就又瞧見了那雙又大又黑又亮的眼睛。

  蕭十一郎將一碗熱氣騰騰的濃湯捧到她面前,緩緩道:「喝下去,我保證這碗湯絕沒有毒藥的。」

  他望著她,眼睛雖然還是同樣黑,同樣亮,但已變得說不出的溫柔,他說的話雖然還是那麼尖銳,但其中已沒有譏誚,只有同情。

  沈璧君不由自主的捧過這碗湯,用手捧著。

  湯裡的熱氣,似已將天地間的寒意全都驅散,她只覺得自己手裡捧著的並不只是一碗湯,而是一碗溫馨,一碗同情——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入湯裡。

  山神廟仍是那麼小,那麼髒,那麼破舊。

  但剛從外面無邊的黑暗與寒冷中走進來,這破廟似乎一下子改變了,變得充滿了溫暖與光明。

  沈璧君一直垂著頭,沒有抬起。

  她從來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一個陌生的男人面前流淚。

  甚至在連城璧面前,她也從未落淚。

  幸好,蕭十一郎好像根本沒有留意到她,一走進來,就躺到角落裡的一堆稻草上,道:「快睡,就算要走,也得等到天亮——」

  這句話他好像並未說完,就已睡著了。

  那堆草又髒、又冷、又濕,但就算睡在世上最軟最暖的床上的人,也不會有他睡得這麼香、這麼甜。

  這實在是個怪人。

  沈璧君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只覺得在這男人身旁,是絕對安全的。

  在醒著的時候,他看來雖然那麼粗、那麼野,但在睡著的時候,他看來卻像是個孩子。

  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在他那兩道深鎖的濃眉中,也不知隱藏了多少無法向人訴說的愁苦、冤屈、悲傷、憂鬱——

  沈璧君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她本來以為自己絕不可能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旁邊睡著的,但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十一回 淑女與強盜

  沈璧君醒來得很早。

  風已住,火仍在燃燒著,顯然又添了柴,這四面漏風的破廟裡,居然充滿了溫暖之意。

  但火堆旁那奇怪的男人卻已不在了。

  難道他已不辭而別?

  沈璧君望著這閃動的火苗,心裡忽然覺得很空虛、很寂寞、很孤獨,就像是忽然間失去了什麼。

  她甚至有種被人欺騙,被人拋棄了的感覺。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種感覺,他們本就是陌生人,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也沒有對她作過任何允諾。

  他要走,自然隨時都可以走,也根本不必告訴她。

  但就連她的丈夫離開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現在這種感覺。

  這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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