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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大家談談說說,說的都是連城璧和沈璧君夫妻,簡直將這兩人說成天上少有,地下無雙。

  風四娘也懶得聽了,正想叫蕭十一郎趕快算賬走路,但她身子還沒有完全轉過來,眼角突然瞥見了一個人!

  茶館的斜對面,有家「源記」錢莊票號。

  當時的行商客旅,若覺得路上攜帶銀兩不便,就可以到這種錢莊去換「銀票」,信用好的錢莊發出的銀票,走遍天下都可通用,信用不好的錢莊就根本無法立足,當時「銀票」盛行,就因為所有錢莊的信用都很好。

  做這行生意的,大都是山西人,因為山西人的手緊,而且長於理財,這家「源記」票號,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風四娘看到的這個人,此刻剛從源記票號裡走出來。

  這人年紀約莫三十左右,四四方方的臉,四四方方的嘴,穿著件規規矩矩的淺藍緞袍,外面卻罩著件青布衫,腳上穿著經久耐穿的白布襪、青布鞋,全身上下乾乾淨淨,就像是塊剛出爐的硬麵餅。

  無論誰都可看出這是個規規矩矩、正正派派的人,無論將什麼事交託給他都可以很放心。

  但風四娘見到這人,卻立刻用手擋住了臉,低下頭就往後面走,就像是窮光蛋遇著了債主似的。

  不巧的是,這人眼睛也很尖,走出來就瞧見風四娘了,一瞧見風四娘,他眼睛裡就發出了光,大叫道:「四娘,四娘——風四娘——」

  他嗓子可真不小,三條街外的人只怕都聽得見。

  風四娘只有停下腳,恨恨道:「倒楣,怎麼遇上了這個倒楣鬼。」

  那位規矩人已撩起了長衫,大步跑過來。

  他眼睛裡有了風四娘,就似乎什麼也瞧不見了,街那邊剛好轉過來一輛馬車,收勢不及,眼見就要將他撞倒。

  茶館裡的人都不禁發出了驚呼,誰知這人一退步,伸手一挽車軛,竟硬生生將這輛馬車拉住了!

  只見他兩條腿釘子般釘在地上,一條手臂怕不有千斤之力,滿街上的人又都不禁發出了喝采聲。

  這人卻似全沒聽到,向那已嚇呆了的車伕抱了抱拳,道:「抱歉」。

  這句話剛說完,他的人已奔入了茶館,四四方方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寬慰的微笑,笑道:「四娘,我總算找著你了。」

  風四娘用眼白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鬼叫什麼?別人還當我欠了你的債,你才會在這兒一個勁兒的窮吼。」

  這人的笑容看來雖已有些發苦,卻還是賠著笑道:「我——我沒有呀。」

  風四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找我幹什麼?」

  這人道:「沒——沒事。」

  風四娘瞪眼道:「沒事?沒事為何要找我?」

  這人急得直擦汗,道:「我——我只不過覺——覺得好久沒——沒見了,所以——所以——才——」

  原來他一著急就變成了結巴,越結越說不出。本來相貌堂堂的一個人,此刻就像是變成了個呆頭鵝。

  風四娘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好久沒見,你也不應該站在街上窮吼,知道嗎?」

  看到風四娘有了笑容,這位規矩人才鬆了口氣,賠著笑道:「你——你一個人?」

  風四娘向那邊坐著的蕭十一郎指了指,道:「兩個。」

  這人臉色立刻變了,眼睛瞪著蕭十一郎,就像是恨不得將他一口吞下去,脹紅著臉道:「他——他——他是什麼人?」

  風四娘瞪眼道:「他是什麼人,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問他?」

  這人急得脖子都粗了,幸好這時蕭十一郎已走了過來,笑道:「我是她堂弟,不知尊駕是——」

  聽到「堂弟」兩個字,這位規矩人又鬆了口氣,說話也立刻變得清楚了起來,抱著拳笑道:「原來尊駕是風四娘的堂弟,很好很好,太好了——在下姓楊,草字開泰,以後還請多多指教。」

  蕭十一郎似乎覺得有些意外,動容道:「莫非尊駕就是『源記』票號的少東主,江湖人稱『鐵君子』的楊大俠麼?」

  楊開泰笑道:「不敢,不敢——」

  蕭十一郎也笑道:「幸會,幸會——」

  他吃驚的倒並非因為這人竟是富可敵國的源記少東,而因為他是少林監寺「鐵山大師」唯一俗家弟子,一手「少林神拳」據說已有了九成火候,江湖中已公認他為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這麼樣土頭土腦,見了風四娘連話都說不出的一個人,居然是名震關中的武林高手,蕭十一郎自然難免覺得很意外。

  楊開泰的眼睛已又轉到風四娘那邊去了,賠著笑道:「兩位為何不坐下來說話?」

  風四娘道:「我們正要走了。」

  楊開泰道:「走?到——到哪裡去?」

  風四娘眼珠子一轉,道:「我們正想找人請客吃飯。」

  楊開泰道:「何必找人,我——我——」

  風四娘用眼角瞟著他,道:「你想請客?」

  楊開泰道:「當然,當然——聽說隔壁的排骨麵不錯,饅頭也蒸得很白——」

  風四娘冷笑道:「排骨麵我自己還吃得起,用不著你請,你走吧。」

  楊開泰擦了擦汗,賠笑道:「你——你想吃什麼,我都請。」

  風四娘道:「你若真想請客,就請我們上『悅賓樓』去,我想吃那裡的水泡肚。」

  楊開泰咬了咬牙,道:「好——好,咱——咱們就上悅賓樓。」

  每個城裡都有一兩家特別貴的飯館,但生意卻往往特別好,因為花錢的大爺們愛的就是這調調兒。

  坐在價錢特別貴的飯館裡吃飯,一個人彷彿就會變得神氣許多,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是個人物。

  其實悅賓樓賣五錢銀子一份的水泡肚,也未必比別家賣一錢七的滋味好些,但硬是有些人偏偏要覺得大不相同。

  楊開泰從走上樓到坐下來,至少已擦了七八次汗。

  風四娘已開始點菜了,點了四五樣,楊開泰的臉色看來已有些發白,突然站起來,道:「我——我出去走一趟,就——就回來。」

  風四娘理也不理他,還是自己點自己的菜,等楊開泰走下樓,她已一口氣點了十六七樣菜,這才停下來,道:「你猜不猜得出他幹什麼去了?」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去拿錢?」

  風四娘笑道:「一點也不錯,這種人出來身上帶的錢絕不會超過一兩銀子。」

  蕭十一郎道:「無論如何,他總是個君子,你也不該窮吃他。」

  風四娘冷笑道:「什麼鐵君子,我看他簡直是個鐵公雞,就和他老子一樣,一毛不拔,這種人不吃吃誰?」

  蕭十一郎道:「他總算對你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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