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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男人的心理的確很奇怪,他們總希望風塵女子不像風塵女子,而像是個小家碧玉,或者是大家閨秀。

  但他們遇著個正正當當,清清白白的女人,他們又偏偏要希望這女人像是個風塵女子了。

  所以,風塵女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女子就一定會紅得發紫,好人家的姑娘若像風塵女子,也一定會有很多男人追求。

  趙無極雖然怕老婆,但怕老婆的男人也會「偷嘴」的,世上沒有不偷嘴的男人,正如世上沒有不偷嘴的貓。

  他玩過很多次,在他印象中,每個風塵女子一走進來時,臉上都帶著甜甜的笑容——當然是職業性的笑容。

  但這女子卻不同。

  她非但不笑,而且連話也不說,一走進來,就坐在椅子上,冷冰冰的坐著,簡直像是個木頭人。

  只不過這木頭人的確美得很。

  她年齡似乎已不小了,卻也絕不會太大,她的眼睛很亮,眼角有一點往上吊,更顯得嫵媚。

  獨臂鷹王的眼睛已瞇了起來,笑著道:「好!很好——請坐請坐。」

  這女人連眼角都沒有瞟他一眼,冷冷道:「我已經坐下了。」

  獨臂鷹王笑道:「很對!很對!你已經坐下了,你坐的很好看。」

  這女人道:「那麼你就看吧,我本來就是讓人看的。」

  獨臂鷹王拍著桌子,大笑道:「糟老頭,你看——你看這女人多有趣。就連說出來的話都和別人不同,居然敢給我釘子碰。」

  若是別人給他釘子碰,他不打扁那人的腦袋才怪,但這女人給他釘子碰,他卻覺得很有趣。

  唉!女人真是了不起。

  屠嘯天也笑了,道:「卻不知這位姑娘能不能將芳名告訴我們?」

  這女人道:「我叫思娘。」

  獨臂鷹王大笑道:「思娘?——難怪你這麼不開心,原來你是在思念你的娘,你的娘也和你一樣漂亮嗎?」

  思娘也不說話,站起來就往外走。

  獨臂鷹王大叫道:「等等,等等,你要到哪裡去?」

  思娘道:「我要走。」

  獨臂鷹王怪叫道:「走?你要走?剛來了就要走?」

  思娘冷冷道:「我雖是個賣笑的女人,但我的娘卻不是,我到這裡來也不是為了要聽你們拿我的娘來開玩笑的。」

  她倒是真懂得男人,她知道地位越高、越有辦法的男人,就越喜歡不聽話的女人,因為他們平時見到的聽話的人太多了。

  只有那種很少見到女人的男人,才喜歡聽女人灌迷湯。

  獨臂鷹王果然一點也沒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道:「對對對,以後誰敢開你娘的玩笑,我先扭斷他的脖子。」

  思娘這才一百個不情願的又坐了下來。

  趙無極忍不住道:「姑娘既然不喜歡開玩笑,卻不知喜歡什麼呢?」

  思娘道:「我什麼都喜歡,什麼都不喜歡。」

  獨臂鷹王大笑道:「說得妙,說得妙!簡直比別人唱的還好聽。」

  趙無極笑道:「姑娘說的既已如此好聽,唱的想必更好聽了,不知姑娘是否能高歌一曲,也好讓我們大家一飽耳福。」

  思娘道:「我不會唱歌。」

  趙無極道:「那麼——姑娘想必會撫琴?」

  思娘道:「也不會。」

  趙無極道:「琵琶?」

  思娘道:「更不會。」

  趙無極忍不住笑了,道:「那麼——姑娘你究竟會什麼呢?」

  思娘道:「我是陪酒來的,自然會喝酒。」

  獨臂鷹王大笑道:「妙極妙極,會喝酒就已夠了,我就喜歡會喝酒的女人。」

  這位「思娘」倒的確可以說是「會喝酒」,趙無極本來有心要她醉一醉,出出她的醜態。

  但思娘酒喝得越多,眼睛就越亮,簡直連一點酒意都看不出,趙無極反而不敢找她喝酒了。

  獨臂鷹王也沒有灌她酒——他是個很懂得「欣賞」的男人,他只希望他的女人有幾分酒意,卻不願他的女人真喝醉。

  他也很懂得把握時候。

  到了差不多的時候,他自己先裝醉了。

  趙無極也很知趣,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就笑著說道:「司空兄連日勞頓,此刻只怕已有些不勝酒力了吧?」

  獨臂鷹王立刻就站了起來,道:「是,是,是,我醉欲眠——我醉欲眠——」

  趙無極忙道:「馬掌櫃的早已在後院為司空兄備下了一間清靜的屋子,就煩這位姑娘將司空兄送過去吧。」

  思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沒有拒絕。扶著獨臂鷹王就往外走,好像對這種事已經習慣得很。

  屠嘯天失笑道:「我還當她真的有什麼不同哩,原來到最後還是和別的女人一樣。」

  趙無極也笑道:「到了最後,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尤其這種女人,她們根本就是為了要『賣』才出來混,不賣也是白不賣。」

  屠嘯天笑道:「只不過這女人『賣』的方法實在和別人有些不同而已。」

  馬回回為獨臂鷹王準備的屋子果然很清靜。

  一進了門,思娘就將獨臂鷹王用力推開,冷冷道:「你的酒現在總該醒了吧?」

  獨臂鷹王笑道:「酒醒得哪有這麼快!」

  思娘冷笑道:「你根本就沒有醉,你以為我不知道?」

  獨臂鷹王的酒果然「醒」了幾分,笑道:「醒就是醉,醉就是醒,人生本是戲,何必分得那麼清?」

  他自己找著茶壺,對著嘴灌了幾口,喃喃道:「酒濃於水,水的確沒有酒好喝。」

  思娘冷冷的瞧著他,道:「現在我已送你回來了,你還想要我幹什麼?」

  獨臂鷹王用一隻手拉起她的一隻手,瞇著眼笑道:「男人在這種時候想要做什麼,你難道不懂。」

  思娘甩開他的手,大聲道:「你憑什麼以為我是那種女人,憑什麼以為我會跟你做那種事?」

  獨臂鷹王笑道:「我就憑這個。」

  他大笑著取出一大錠黃澄澄的金子,拋在桌上,眼角瞟著思娘,道:「這個你要不要?」

  思娘道:「我們出來做,為的就是要賺錢,若非為了要賺錢,誰願意被別人當做酒罐子?」

  獨臂鷹王大笑道:「原來你還是要錢的,這就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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