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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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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夜半歌聲 竹葉青盛在綠瓷杯裡,看來就像是一大塊透明的翡翠。 明月冰盤般高掛在天上,月已圓,人呢? 風四娘臉紅紅的,似已有了酒意,月光自窗外照進來,她抬起頭,望見了明月,心裡驟然一驚。 「今天莫非已是十五了?」 七月十五,是她的生日,過了今天,她可就要加一歲。 「三十四!」這是個多麼可怕的數字。 她十五六歲的時候,曾經想:一個女人若是活到三十多,再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三十多歲的女人正如十一月裡的殘菊,只有等著凋零。可是她自己現在也不知不覺到了三十四了,她不敢相信,卻又不能相信,歲月為何如此無情? 牆角有面銅鏡,她癡癡的望著鏡中的人影。 鏡中的人看來還是那麼年輕,甚至笑起來眼角都沒有皺紋,誰也不信這已是三十四歲的女人。 可是,她縱能騙過別人的眼睛,卻騙不過自己。 她扭轉身,滿滿的倒了一杯酒,月光將她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她心裡忽然想起了兩句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她以前從來也未感覺到這句詩意境的淒涼。 門外隱隱傳來孩子的哭聲。 以前她最討厭孩子的哭聲,可是現在,她多麼想要一個孩子!她多麼希望聽到自己孩子的哭聲。 月光照著她的臉,她臉上哪裡來的淚光? 最近這幾年來,她曾經有好幾次想隨隨便便找個男人嫁了,可是她不能,她看到大多數男人都會覺得很噁心。 青春就這樣消逝,再過幾年,以前她覺得噁心的男人只怕也不會要她了。唉,三十四歲的女人! 門外又傳來一陣男人的大笑聲。 笑聲很粗豪,還帶著醉意。 「這會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這男人一定很粗魯、很醜、滿身都是酒臭。 但現在,這男人若是闖進來求她嫁給他,她說不定都會答應——一個女人到了三十四,對男人的選擇是不是就不會像二十歲時那麼苛刻了?風四娘在心裡問著自己,嘴角不禁露出淒涼的微笑。 夜已漸深,門外各種聲音都已消寂。 遠處傳來零落的更鼓聲,聽來是那麼單調,但人的生命卻已在這種單調的更鼓聲中一分分消逝。 「該睡了。」 風四娘站了起來,剛想去掩起窗子,晚風中突然飄來一陣歌聲,這淒涼而又悲壯的歌聲聽來竟是那麼熟悉。 蕭十一郎! 她記得每次見到蕭十一郎時,他嘴裡都在低低哼著這相同的曲調,那時,他神情就會變得說不出的蕭索。 風四娘心裡只覺一陣熱意上湧,再也顧不得別的,手一按,人已箭一般竄出窗外,向歌聲傳來的方向飛掠了過去。 長街靜寂。 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一灘灘已燒成灰的錫箔紙錢,一陣風吹過,灰燼隨風四散,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看不見的鬼魂正在等著攫取。 七月十五,正是群鬼出關的時候。現在鬼門關已開了,天地間難道真的已充滿各式各樣的鬼魂? 風四娘咬著牙,喃喃道:「蕭十一郎,你也是個鬼,你出來呀!」 但四下卻連個鬼影都沒有,連歌聲都消失了。 風四娘恨恨道:「這人真是個鬼,既不願見我,為何又要讓我聽到他的歌聲?」 她心情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落寞,全身再也提不起勁來,只想回去再喝幾杯,一覺睡到明天。明天也許什麼事都改變了。 一個人之所以能活下去,也許就因為永遠有個「明天」。 看到她屋子窗內的燈光,她心裡竟莫名其妙地泛起一種溫暖之意,就好像已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一個人回到家裡,關起門,就好像可以將所有的痛苦隔絕在門外——這就是「家」最大的意義。 「但這真是我的家麼?這不過是家客棧的屋子而已。」 風四娘長歎了口氣,她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個家,永遠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裡。她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屋子裡有個人在曼聲長吟:「一出陽關三千里,從此蕭郎是路人——風四娘呀風四娘,我想你只怕早已忘了我吧?」 風四娘全身都驟然熱了起來,一翻身跳進屋子,大叫道:「你這鬼——你終於還是露面了!」 桌上的酒樽已空了。 一個人懶洋洋的躺在床上,用枕頭蓋著臉。 他穿著套藍布衣裳,卻已洗得發白,腰間隨隨便便的繫著根藍布帶,腰帶上隨隨便便的插著把刀。 這把刀要比普通的刀短了很多,刀鞘是用黑色的皮革所制,已經非常陳舊,但卻還是比他那雙靴子新些。 他的腳蹺得很高,鞋底上有兩個大洞。 風四娘飛起一腳,踢在他鞋子上,板著臉道:「懶鬼,又懶又髒,誰叫你睡在我床上的?」 床上的人歎了口氣,喃喃道:「我上個月才洗澡,這女人居然說我髒——」 風四娘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但立刻又板起了臉,一把將他頭上的枕頭甩得遠遠的,道:「快起來,讓我看看你這幾年究竟變得多醜了?」 枕頭雖已被甩開,床上的人卻已用手蓋住了臉。 風四娘道:「你難道真的已不敢見人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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