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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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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柳青萍 這長才盈尺的一段柴枝,此刻到了這「青萍劍」宋令公手中,竟像已變作三尺青鋒,千點劍光,俱向那「巴山劍客」柳復明湧去。 柳復明大笑一聲:「我一招『春風動柳』,換來你一招『水動浮萍』,哈哈,妙極,妙極——」手腕一旋,掌中柴枝,倏地劃了個半圈,平平揮起,向上一格,這一格剛中有柔,竟將宋令公擊來的千點柴枝,俱都封在外門,正是「巴山劍客」柳復明仗以成名的「迴風舞柳劍」中,緊接著第一招攻勢「春風動柳」的第二招守勢「柳枝彈風」。 這兩人十七年來,並肩遨遊,早已結成生死知己,但數十年來,這兩個俱是以輕靈巧快劍法成為武林的劍手,彼此之間,卻誰也不知道對方武功的深淺,此刻柳復明一劍彈來,宋令公暗中一嘆:「果真是名家身手!」劍到中途,手肘一曲,掌中樹劍,突地變了個方向,旋劍向左,突又由左至右,「水影萍蹤」,兩劍雖未相交,柳復明但覺自己使出的一招,全無著力之處,而宋令公一招「萍影萬點」,卻又化做一片暗灰光影,當頭擊來。 他兩人動手之初,自都是遊戲文章,但此刻兩人雙劍一交,後招立刻綿綿而至,誰也不能思索遲疑半分,宋令公一劍擊下,柳復明揚劍反削,刷地向他掌指之間,要知道此刻兩人俱是以柴作劍,是以便沒有護手之物,柳復明這一劍點劍削來,正自攻敵之所必救,宋令公樹劍一揮,身隨劍走,揚劍上撩,柳復明一劍落空,對方卻已回劍剁來,當下不得不撤招自救,兩人這一番相爭,雖無仇讎,更無緣由,但此刻各施絕技,卻也鬥得甚是兇險。 廳中的火焰,被他們方才抽去了兩枝基層的柴木,此刻火勢已更漸微弱,他兩人手中的柴枝,卻不停地飛舞,而始終保持著熾熱火光,青萍劍客宋令公低嘯一聲,突地連揮三劍,柳復明劍走輕靈,一一消去,突然一劍迴旋,兩劍相交,只聽「噗」的一聲,宋令公掌中的樹劍,竟斷了一節,點點火星,漫天飄下,心中方自一驚,卻見柳復明撤劍回身,哈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青萍劍竟變做火萍劍了。」手掌一揚,掌中柳劍,脫手飛去,「你這火萍劍要是把我鬍子燒掉,看你怎地賠得起?」隨手拂落兩點在他頷下白鬚上的火星,原來方才火枝斷落,火星飛揚,竟有兩點落在他的長鬚上。 宋令公目光動處,亦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亦自拋去柴枝,笑道:「你我這等拼鬥,旁人見了,本已要說我們是返老還童了,燒去你的鬚,豈非更要好些。」目光一轉:「你說可是?」 他這最後一句話,乃是對仇恕說的,那知他目光轉處,廳中卻已空空,那裡還有仇恕的影子。 宋令公一怔,道:「那少年到那裡去了?」 柳復明目光四下一掃,神色之間,亦怔了怔,搖首道:「我連他何時走的都不知道。」 他兩人俱是內外兼修的武林高手,方才雖因彼此激鬥之中,是以無暇旁顧,但若能在他們眼下隨意走動,而不被他們覺察,這份身手,亦非常人所能企及,此刻他兩人面面相覷,宋令公道:「這少年倏然而來,倏然而去,倒真有些奇怪。」他語聲一頓,眉峰又自微皺,接道:「方才我一見著此人,便似乎覺得心中不定,本想稍待再留意查看他的來歷,那知——唉,他竟突地走了。」 柳復明亦奇道:「這少年的確有些奇怪,方才在院中他雖未出手,但身形走動間,輕功彷彿妙到毫巔,竟似還在你我之上,他年紀看來最多在弱冠之間,卻已有這等身手,而且氣度從容,神情軒昂,不知是誰家父母,竟有如此佳子弟。」 他語聲微頓,又放聲一笑:「此人雖然奇怪,但卻與你我無關,你又何苦心中不定,這些年來,你怎地也常常作起杞人之憂來,這才叫我奇怪哩!」 宋令公長嘆道:「往事傷人,我心中實在負疚很多,想那——唉,十七年,十七年歲月雖然悠長,但如今我瞑目思之,那剛強憤怒的面容,竟彷彿還在我眼前,他生平惡行雖有不少,但於今我仔細想來,昔年死在他手下之人,的確也不是全無致死之道。」 柳復明笑容頓斂,垂首一嘆:「往事已矣,你何苦還在折磨自己,那事我又不是未曾參與,唉!此人倒的確是個剛強男子,只是——只是性情也未免太偏激了些,他一生行事,善惡無常,如此行徑,你我縱不動手,也有人會——」 宋令公接口嘆道:「不錯,話雖可如此講法,但此事終究因我而起,而且——唉,他縱有不是之處,但我等以那樣卑鄙的手段來對付人家,又何嘗是俠義行徑?」 說話之間,他面上的神色,又變得陰鬱沉重起來,方才擊劍逸飛的豪氣,此刻彷彿從他一聲聲沉重的嘆氣中,消逸無影。 柳復明目光閃動,突又朗聲笑道:「你我方才正在說那少年,怎地又牽扯到此事來?」他轉身走向後院,一面仍自笑道:「方才那少年的伴當,卻似身受重傷,此刻想必還在後院之中,你我不妨去問問他們,也許能探出他的來歷亦未可知。」 「青萍劍」宋令公神色黯然,隨著他走出後院,但這荒草叢生的荒園中,此刻風吹草動,景象依舊,只是那些市井漢子,此刻竟也不知走到那裡去了,宋令公長嘆一聲,仰首望天,暮春的穹蒼,一碧如洗,他心中卻似有一片淡淡的陰霾,這陰霾從何而來,因何而生,他卻也茫然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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