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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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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憐花長嘆一聲道:「沈浪,你莫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沈浪微微一笑,道:「沒有人怪你。」 王憐花苦笑道:「我雖然和她在一個帳篷裏,但那罪卻真不好受。她竟始終瞪大了眼睛,瞪著我。她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斷我脖子似的。」 他長嘆接道:「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的怨恨竟有這麼大的力量,她雖然只不過是瞪眼瞧著我,我卻已忍不住要流冷汗。」 熊貓兒忍不住道:「你會怕她?」 王憐花道:「我自然不是怕她,我只是怕她那目光,怕她那目光中所含蘊的怨毒之意。那種怨毒無論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怕的。」 熊貓兒默然半晌,嘆道:「不錯,仇恨的力量,的確可怕得很。」 王憐花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世上唯一比『愛』更可怕的力量,就唯有『仇恨』,我現在總算已能明瞭這句話的意思。」 突聽帳外一人大聲接口道:「不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就是仇恨。」 語聲中,白飛飛已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織金的厚呢長袍,用一根金帶束住了她滿頭披散的黑髮,看來就像是沙漠中最美麗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溫柔而可愛的,但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卻閃動著一絲冷酷的、詭譎的光芒。 她目光掃過了每個人的臉,微笑道:「現在,你們應該已體會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沒有人說話,朱七七已恨得說不出話來。 白飛飛悠悠道:「我這樣對你們,只是要你們嘗一嘗仇恨的滋味……在這以前,你們真的恨過什麼人嗎……」 她飄然走到朱七七面前,緩緩道:「但現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麼?」 朱七七咬著牙,瞪著她。 白飛飛緩緩笑道:「我不許你和沈浪乘一匹駱駝,這在別人眼中看來,只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卻已恨我入骨。」 朱七七顫聲道:「你……你明明知道……」 白飛飛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許多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義卻變得十分重大。」 朱七七突然嘶聲大呼道:「不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飛飛道:「我只不過將你和沈浪分開,你就如此恨我,那麼,假如你的母親被迫終身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見,只因她被人污辱已無顏再見他,到最後卻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無情地拋棄……」 她神情漸漸激動,淒厲地接著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時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著那使她生下這孩子的人,所以也將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聲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著,你一生下來就活在只有仇恨,沒有愛的世界裏,就連你唯一的親人,你的母親都恨你,而你卻完全沒有任何過錯。」 她一把抓住朱七七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這樣長大的,你又如何?」 朱七七動容道:「我……我……」 白飛飛淒然一笑道:「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自然想像不到這種事的。你只因有人不許你和你的情人共乘一匹駱駝,就自覺已是世上最悲慘的人了,就已恨不得將那人一刀刀殺死,一寸寸割開。」 朱七七垂下了頭,頓聲道:「我沒有這意思。」 白飛飛手指一根根鬆開,站直身子,長長吐出了口氣,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溫柔而又可愛的笑容。 她回眸向沈浪一笑,悠悠道:「她既然沒有這意思,明天就還是讓她和王憐花坐在一起吧。」身子一轉,盈盈走了出去。 帳篷裏許久沒有人說話,卻有人送來了食物和清水,而且餵他們吃了。他們還是無話可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熊貓兒嘆息一聲,喃喃道:「這真是個不可猜測的女子。到現在為止,我真不知是應當愛她,還是應當恨她。也許……是該憐憫她吧。」 這時,帳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裏,鮮紅的火花,被狂風吹散,猶如滿天流星火雨——這時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帳篷裏的沈浪等人,自然瞧不見這奇麗壯觀的景象。 他們只聽見急箭破風之聲,嗤嗤不絕,還聽見遠處隱隱似有呼喝狂叫之聲,自狂風中一陣陣飄來。 王憐花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熊貓兒道:「莫非有人來襲?」 王憐花道:「誰敢來捋快活王的虎鬚!」 沈浪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關外民風強悍,多為化外之民,眼見得快活王車馬侍從如此之盛,說不定也會來動一動的。」 熊貓兒笑道:「無論如何,這對咱們總是好的。」 王憐花冷笑道:「這也未必見得。那些野人,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說不定……」 突然間,一人閃身而入,急服勁裝,長身玉立,眸子裏光芒閃動,卻正是那精明剽悍的急風第一騎。 熊貓兒眼睛一瞪,道:「你來幹什麼?」 急風第一騎微笑道:「王爺有請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見教?」 急風第一騎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戲登場,各位不瞧瞧,實在可惜……同時,王爺更想請沈公子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 帳篷之外,卻是靜悄悄的,大漢們一個個身上都裹著厚重的氈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著了。 快活王那華麗的帳篷裏,雖有燈光透出,但卻寂無聲息,沈浪他們就坐在帳篷外的陰影裏。 這時那呼喝狂叫之聲,已越來越近。 突然間,馬蹄之聲也響起,一群人馬,手舉著長刀,直衝過來,刀光霍霍,馬聲長嘶,聲威十分驚人。 本像是已睡著了的大漢們,突然一躍而起,厚氈裏竟早已藏著強弓,弓弦響處,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面的小沙丘後,也有無數條大漢閃出,那一群人馬,突然之間便陷入了重圍,有的狂叫著舞刀避箭,有的已慘呼著中箭落馬,有的卻要打馬直踏敵營,但快活王陣前卻已有兩隊人迎了上去。 這兩隊大漢右手拿著雪亮的鬼頭刀,左手肘上,卻架著籐牌。籐牌護住了身形,鬼頭刀直砍馬腿。 剎那間,只聽健馬悲嘶聲,狂呼慘號聲,刀劍相擊聲……在狂風中響徹這荒涼而遼闊的沙漠。 黃沙上,也已立刻流滿了鮮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風拉得長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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