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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〇


  白飛飛獰笑道:「還是你瞭解我……我們身子裏流的究竟是同樣的血……那正是惡魔的血,那血裏是浸過百毒的。」

  王憐花大笑道:「不錯,這毒血本是他遺傳下來的,不想現在卻要毒死他自己。」

  熊貓兒瞧著他兩人,突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喃喃道:「這樣的姐弟……這樣的父子……莫非他們身子裏流著的當真是惡魔的血?這樣的血可不能再遺傳下去了。」

  朱七七嘶聲道:「你恨的既然只是快活王,為什麼又要害我們?為什麼?……我們究竟又和你有什麼仇恨?……」

  白飛飛道:「我為什麼要殺死你們?……這理由可不止一個。」

  朱七七道:「你說!你說呀!」

  白飛飛道:「我若不將你們獻給快活王,他又怎會如此信任我,如此看重我?……你們正是我進身的工具,這就是我第一個理由。」

  朱七七慘笑道:「你還有別的理由?」

  白飛飛道:「自然還有……我是個不幸的人,我這一生的命運,已注定了只有悲慘的結果,我絕不會眼看你們活在世上享受快樂。」

  她語聲說來雖緩慢,但卻含蘊著刀一般銳利的怨毒與仇恨!她恨每一個人,甚至連自己都恨。

  她仰首狂笑道:「只恨我力量不夠……我若有這力量,我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的人全都殺死,全都殺得乾乾淨淨。」

  朱七七道:「那麼,你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

  白飛飛道:「我?……你以為我想活著?」

  她咯咯笑道:「告訴你,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如此痛苦,我只有時時刻刻去幻想死的快樂。」

  朱七七瞧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浪苦笑道:「難道你心裏只有仇恨?」

  白飛飛轉了身,將杯中的酒全都灑在地上,大笑道:「不錯……死亡,仇恨,在我眼中看來,世上只有這兩樣事是可愛的;『死亡』令我生,『仇恨』令我活……」

  她咯咯地笑著,退出了門,石門砰的關起。

  但在這石室中,似乎還瀰漫著她瘋狂的笑聲。

  「死亡……仇恨……死亡……仇恨……」

  ***

  快活王果然在第二日清晨離開了快活林。

  這是個浩浩蕩蕩的行列,無數輛大車,無數匹馬。

  快活王屬下竟有這許多人,這些人在平時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快活王屬下紀律之嚴明,實非他人可及。

  快活林的主人李登龍夫婦與楚鳴琴始終沒有露面。李登龍固然死了,但那廖春嬌與楚鳴琴呢?

  這種人自然沒有人過問。

  快活王所在之地,突然少去幾個,甚至幾十個人,都是很普通的,何況少的又是這些微不足道的人。

  浩浩蕩蕩的行列,向西而行。

  沈浪、朱七七、熊貓兒、王憐花,四個人擠在一輛車裏,車轅上跨著四條大漢,在監視著他們。

  其實,根本無須任何監視,他們也是跑不了的。他們身上都已被點了七八處穴道,根本連動都不能動。

  是晴天,道路上揚起了灰塵。

  灰塵吹入車窗,吹在沈浪臉上,他的臉看來已無昔日的光彩,但他嘴角笑容,卻仍然沒有改變。

  縱然這是一段死亡的旅途,縱然死神已來到他面前,但沈浪還是要笑的。笑著面對死亡,總比哭容易得多。

  車聲轔轔,馬聲不絕,就這樣走了一個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馬馳來,白飛飛的臉,出現在車窗外。她面上的笑容,又已變得那麼溫柔,那麼可愛。

  她揮了揮手,跨在車窗外的大漢立刻跳了下去。

  王憐花道:「你可是為咱們送吃的來了麼?」

  白飛飛柔聲道:「是呀,我怎忍心餓著你們?」

  她一揚手,拋進了一個包袱。

  包袱裏有烤雞、鹿肉、大腸,還有些燒餅。

  王憐花等人這兩天簡直都可說沒有吃什麼,此刻一陣陣香氣撲鼻回來,當真是令人饞涎欲滴。

  王憐花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開咱們的穴道,咱們怎麼吃?」

  白飛飛嫣然笑道:「我東西已送來,怎麼吃可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你總不能要我餵你們吧?快活王會吃醋的。」

  她馬鞭一揚,竟嬌笑著打馬而去。

  王憐花等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些食物,卻吃不到嘴,這種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罰都要難受。

  熊貓兒更是氣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也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連手指都不能動,他簡直要發瘋。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那清脆的、銀鈴般的笑聲又在窗外響起,白飛飛又探進頭來,眼波一轉,笑道:「哎喲,你們的食量真小,這些東西看來就像動也沒有動似的,是嫌它們不好吃麼?」自窗子裏伸入手,提起那包袱,遠遠拋了出去。

  ***

  一路上,沈浪他們就這樣受折磨。白飛飛似乎只有瞧著別人這樣受苦時,她自己才會開心。

  不到兩天,他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朱七七顯然憔悴了。熊貓兒雖想怒罵,卻連說話都已沒有力氣。

  第二日黃昏,夕陽照著道上的黃沙,天地間彷彿已成了一片淒迷的暗黃色,也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陣蒼涼的歌聲。

  「一出玉門關,兩眼淚不乾……」

  熊貓兒慘然一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見過這兩句歌,我想:蒼涼的落日,照著雄偉的玉門關,一個孤獨的旅人,騎著馬在夕陽下踽踽西去,那必是一幅撼人心弦的圖畫,我總是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到這裏……」

  王憐花道:「現在,你總算到這裏了。」

  熊貓兒黯然道:「不錯,現在我總算到這裏了。但蒼涼的落日在哪裏?雄偉的玉門關在哪裏……我什麼都瞧不見,我只怕永遠也瞧不見了。」

  朱七七用盡力氣,大聲道:「貓兒,你怎的也變了?怎的變得如此頹唐?你昔日的勇氣到哪裏去了?」

  王憐花嘆道:「你難道不知道,世上只有饑餓最能消磨人們的勇氣。」

  朱七七默然許久,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頓下來,車窗外卻有駝鈴聲響起。

  幾條大漢開了車門,把沈浪他們扛了下來。

  夕陽映照下,黃沙道上已排列著一行長長的駱駝行列,有的駱駝上還搭著個小小的帳篷。

  極目望去,前面風沙漫天,正是出關的第一片沙漠「白龍堆」。到了這裏,馬車已是寸步難行。

  大漢們呼哨一聲,就有兩匹駱駝伏下身來。

  熊貓兒忍不住問道:「這是幹什麼?」

  那大漢冷冷道:「這就叫沙漠之舟,你乖乖坐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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