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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若是換了朱七七,此刻早已一拳打在沈浪身上,但白飛飛她卻只是自艾自怨,流著眼淚又道:「但這也怪不得你,這……這全該怪我,我……我不該……」

  她若真的打了沈浪,沈浪反覺好受些。她如此模樣,沈浪倒真是滿心歉疚,又憐又愛,忍不住輕輕攏起她的肩頭,柔聲道:「我只當你也認出了他,所以……」

  白飛飛淒然道:「怎會認出他?那急風第三十五騎,我雖見過,但他……他實在扮得太像,簡直連語聲神態都一模一樣。」

  王憐花笑道:「多謝姑娘誇獎,但我還是被沈兄認出了。」

  突似想起什麼,竟反手給了自己個耳刮子,苦笑道:「該死該死。」

  王憐花驚才絕豔,心計深沉,雖然年紀輕輕,已隱然有一代梟雄之氣概,此刻居然做出這小丑般的動作來。

  白飛飛不禁怔住,道:「什麼該死?」

  王憐花苦笑道:「這沈兄兩字,豈是我能叫得的。」

  白飛飛道:「沈兄兩字,你為何叫不得?你又該喚他什麼?」

  她嘴裏說話,眼角卻在瞟著沈浪。這玲瓏剔透的女孩子,似乎已從王憐花一句話裏聽出了些什麼。

  她似已微微變了顏色。

  沈浪苦笑著,此刻他面上的神情,白飛飛竟從未見過。他舉止竟似已有些失措,笑得更是十分勉強。

  王憐花卻似什麼也未瞧見,笑道:「好教姑娘得知,現在我至少也得喚沈公子一聲叔父才是。」

  白飛飛纖手掩住了櫻唇,失聲道:「叔父!」

  王憐花道:「不錯,叔父……只因沈公子已與家母有了婚約。」

  白飛飛彷彿被鞭子抽中,身子斜斜倒退數步,一雙眼充滿驚駭,也充滿悲忿的眼色,緊盯著沈浪,顫聲道:「真的……這可是真的?」

  沈浪苦笑道:「這使你吃驚了麼?」

  白飛飛身子顫抖著,淚珠又奪眶而出。

  整整有盞茶功夫,她就這樣站著,任憑身子顫抖,任憑淚珠橫流,像是永生也無法再移動。

  然後,她突然嘶聲悲呼,道:「你為何不早對我說?你為何方才不對我說?你是不是還想騙我?」她翻轉身奔出垂藤,踉蹌而去。

  她沒有再回頭。

  ***

  沈浪就這樣瞧著她衝出花叢。

  他沒有攔阻,沒有說話,他根本沒有動。

  他甚至連神情都恢復了平靜,沒有絲毫變化。

  王憐花就這樣瞧著沈浪,也沒有動,沒有說話。

  他面上的表情甚是奇特,目中直藏著一絲殘酷的笑。

  沈浪終於回轉頭,面對王憐花。

  王憐花就以那種含笑的目光,瞧著他。

  沈浪嘴角終於又露出那種懶散的、毫不在乎的微笑。

  王憐花若非已經易容,嘴角的笑容必定也和沈浪差不多。

  這是當今一代武林中兩個最具威脅性,最具危險性,也最具侵略性的人物,此刻在這四面垂藤的陰影中,面對面笑著,他們的心裏在想著什麼,他們的笑容有什麼含義,誰能知道?誰能猜得出?

  他們的年紀相差無幾,他們的立場似同非同,他們的關係是如此複雜,他們究竟是友?是敵?

  他們是想互相陷害,還是想互相扶助?

  誰能知道?誰能分得出?

  無論如何,這一剎那間,正是最危險的時候,他們心中若有積怨控制不住,此刻便是出手的時刻。

  這一出手,必將驚天動地,必將改變天下武林之大局;這一出手,必將分出生死存亡,勝強弱負。

  ***

  但他們誰也沒有出手。

  危險的一刻,只是在平靜的微笑中度過。

  沈浪一笑道:「你為何要這樣做?為何要這樣說?」

  王憐花淡淡笑道:「你難道猜不出?」

  沈浪道:「無論我是否猜得出,我都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王憐花道:「你自然早已知道,這自然是家母的意思。」

  沈浪道:「哦?她……」

  王憐花詭秘地一笑,道:「我若是她,我也會這樣做的。任憑你這樣的男子保留自由之身,世上只怕沒有一個女人能放心得下。」

  沈浪道:「你此刻是以什麼身份在和我說話?」

  王憐花道:「兄弟之間,敵友之間。」

  沈浪道:「此刻你和我又恢復為兄弟了麼?」

  王憐花道:「在別人面前,你算是我的長輩、叔父,但是只有你我兩人在時,我卻是你的兄弟、朋友……有時說不定還是你的對頭。」

  沈浪凝目瞧了他半晌,展顏一笑,道:「不想你說話也有如此坦白的時候」

  王憐花笑道:「我縱要騙你,能騙得過你麼?」

  兩人拊掌而笑,居然彷彿意氣甚投。

  但沈浪突又頓住笑聲,道:「但你卻仍然忘記了一件事,這件事正是一切問題的癥結所在。」

  王憐花道:「此事若這般重要,我自信不會忘卻。」

  沈浪道:「你難道忘了,女子在受了刺激時,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王憐花道:「這句話天下的男人都該記得,我又怎會忘記。」

  沈浪道:「你難道不怕白飛飛在受刺激之下,去向快活王告密?」

  王憐花微微一笑,道:「她不會去告密的。」

  沈浪道:「你知道?」

  王憐花道:「我自然知道。」

  沈浪道:「你有把握?」

  王憐花道:「我自然有把握。」

  沈浪目光閃動,像是要再追問下去,但一點靈機在他目中閃過後,他卻突然改變語鋒。

  他展顏一笑,道:「無論如何,你此番前來,總是我想不到的事。」

  王憐花笑道:「家母的戰略計謀,本是人所難測。」

  沈浪道:「你不怕被他認出?」

  王憐花道:「不近君側,便無懼事機敗露。」

  沈浪沉吟道:「但她……她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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