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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兩人笑聲同起,桌上酒杯,「啵」的一聲,竟被這笑聲震得片片碎裂,杯中酒灑了一地。

  快活王不禁頓住笑聲,道:「沈公子又為何突然發笑?」

  沈浪朗聲笑道:「當今天下江湖中人,誰不知道快活王耳目遍於天下,誰知快活王卻連個沈浪的事都調查不出,卻教在下如何不笑……哈哈,如何不笑?」

  快活王厲聲道:「你若以為本王不知你的底細,你就錯了。」

  沈浪笑道:「王爺又知道在下些什麼……」

  突然,「哧」的一聲,一道帶著碧磷磷鬼火的短箭,破空急飛而來,來勢之急,急如驚電。

  沈浪卻不慌不忙,拿起筷子輕輕一挾。他看來動作並不快,但那碧磷箭偏偏被他夾在筷子裏。

  他看也不看,隨手拋了,隨口笑道:「王爺可知我家鄉何處?身世如何?」

  快活王道:「不知。」

  沈浪含笑道:「王爺可知我武功出於何門何派?是何人傳授?」

  快活王道:「哼。」

  沈浪笑道:「哼是知道?還是不知?」

  快活王仰頭喝了一杯,道:「不知。」

  沈浪也舉起酒杯,道:「王爺可知我究竟有無兄弟?有無朋友?有無仇家?」

  快活王大聲道:「不知。」

  沈浪笑了笑,緩緩道:「王爺可知我是否真的名叫沈浪?」

  快活王怔了怔,道:「這……不知,還是不知。」

  沈浪大笑道:「王爺別的不知倒也罷了,連在下姓名都不能確定,又怎能說是知道在下的身世底細?」

  快活王皺了皺眉,道:「但……」

  沈浪全不讓他說話,接口又笑道:「王爺若連在下底細都不知道,又怎知在下乃是王爺的強仇大敵?」

  快活王厲聲道:「江湖中盡人皆知。」

  沈浪道:「江湖傳聞,豈足深信?」

  快活王道:「十人所說或假,千人所說必真,本王為何不信?」

  沈浪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江湖中人究竟說了在下些什麼?王爺究竟聽到些什麼?此刻也不妨說給在下聽聽。」

  快活王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

  掌聲驟響,那獨孤傷已掠了出來。以沈浪的耳力、目力,竟也未覺出此人方才一直躲在身後暗處。

  沈浪笑道:「人道獨孤兄與王爺形影不離,這話果然不假。」

  獨孤傷「哼」了聲,將一束黃卷,送到桌上。

  快活王大笑道:「本王何嘗不知,你等久已在暗中窺探本王,甚至將本王之生活起居,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但你等一舉一動,又何嘗能逃過本王耳目。」

  他大笑著自那束黃卷中抽出了三張,隨手拋在沈浪面前,道:「你自己瞧瞧吧。」這三張紙上,寫的竟是熊貓兒、朱七七和沈浪近日來的行蹤,竟將沈浪在仁義莊中如何遇著了朱七七,兩人如何闖入死城古墓,火孩兒如何神秘失蹤,兩人如何與熊貓兒結為朋友……這些事都記載得清清楚楚。

  這三張紙上,自然也都提了王憐花,也將王憐花如何與沈浪勾心鬥角的事,調查得明明白白。

  沈浪看完了,面上雖仍未動聲色,心裏卻不禁大吃一驚,因為這些事,有的本是除了他三人之外,再也不會被別人知道的,尤其是他們三人在私下所說的話,沈浪委實再也想不出快活王怎會知道。

  除非是他們三人之間,也有了個奸細?

  那會是誰?

  是熊貓兒?那絕不可能!

  熊貓兒絕不會是這樣的人,何況他根本全無和快活王秘密通訊的機會,他的行動,根本全未逃過沈浪的耳目。

  是朱七七?也絕不可能。

  朱七七也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她出身豪富世家,根本就不會和快活王沾上任何關係。

  何況,她若是這樣的人,又怎會落在快活王部下那「色使」的手中,又怎會受那折磨!

  若說他兩人會是奸細,沈浪死也不會相信。

  但除了他兩人之外,就只有沈浪自己。

  那麼,沈浪自己難道還會是自己的奸細?

  沈浪委實想不通,猜不透,只有暗中苦笑,緩緩將那三張紙放在桌上。這三張薄薄的紙,似已突然變得重得很。

  快活王目光凝注著他,道:「紙上寫的,可有虛假?」

  沈浪沉吟微笑道:「是真是假,王爺自己難道還不能確定。」

  快活王捋鬚大笑道:「既是如此,你還有何話說?」

  沈浪淡淡一笑,道:「紙上寫的,只有一處不確。」

  快活王道:「哦!哪一處?」

  沈浪道:「這紙上將沈浪的為人,寫得太好了。」

  快活王大笑道:「這你又何苦自謙。」

  沈浪道:「這紙上竟將沈浪寫成個大仁大義,公而忘私的英雄俠士,但沈浪其實卻只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快活王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縱是英雄俠士,有時也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的。古往今來,又有哪一個是全不為自己打算的人,除非他是個瘋子,白痴。」

  沈浪笑頷道:「正是如此。世人碌碌,誰也逃不過這名利二字,縱是至聖先師,他周遊列國,為的也不過是要擇一名主,使自己才有所用而已。」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如此高論,值得本王相敬一杯。」

  四面鬼火已越來越密,嘯聲已越來越響,不可預知的危機,顯然已迫在眉睫,但兩人卻仍長笑舉杯,旁若無人。

  四面的鬼火雖陰森,嘯聲雖淒厲,但兩人卻只覺對方的鋒芒,委實比鬼火與嘯聲還要可怖。

  獨孤傷突然輕叱道:「討厭。」

  自桌上攫起一把蟹殼,一揉一搓,撒了出去,只聞數十道急風掠過,接著一連串「叮叮」聲響。

  眼前一片鬼火,便已如流螢花雨般落了下來。

  但鬼火委實太密,眨眼又將空處補滿。

  沈浪持杯在手,微笑道:「這鬼火委實擾人清談,待在下也助獨孤兄一臂之力。」

  喝了口酒,突然噴將出去,一口酒竟化作滿天銀霧,銀霧湧出,立刻百十點鬼火全都吞沒。

  獨孤傷冷冷道:「好氣功。」

  快活王笑道:「足下武功,委實可說是本王近年所見之唯一高手。此刻本王便在足下面前,足下為何還不動手?」

  沈浪笑道:「在下為何要動手?」

  快活王笑道:「先下手為強,這句話你難道不知?」

  沈浪大笑道:「在下與王爺究竟是敵是友,王爺難道不知?」

  快活王道:「是敵是友,本王一念之間……」

  突聽遠處數十人同時長笑道:「快活王,命不長,不到天光命已喪。」笑聲淒厲,歌聲斷續,宛如群鬼夜號。

  快活王捋鬚大笑,朗笑道:「快活王,命最長,幽靈群鬼命必喪。」

  笑聲高朗,歌聲雄厚,一字字傳到遠方。

  歌聲方了,滿天鬼火已現出了數十條人影。

  碧磷磷的人影,每個人的身上也都發著碧光!人影在鬼火中閃動飄蕩,實如地獄門開,群鬼夜現。

  歌聲又起:「地獄門已開,幽靈煉碧火,火煉快活王!」

  歌聲中數十人雙手齊揚風驟起,千百點鬼火,隨著砭人肌膚的陰風,如海浪般湧了過來。

  快活王安坐不動,微笑道:「獨孤何在?」

  獨孤傷雙臂齊振,衣衫鼓動。

  沈浪長笑道:「區區鬼火,何足道哉。」

  張口一吸,將一壺酒全都吸了進去,叱道:「咄。」

  千百點銀雨,便隨著這一聲「咄」字飛激而出。

  銀雨化為銀霧,銀霧吞沒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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