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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那大漢微微笑道:「我家公子就怕有些人面獸心的惡徒,會暗下毒手,是故早已命我兄弟到這裏來瞧過一遍了。」

  熊貓兒怒吼道:「放屁,你……你……你……」

  那大漢道:「救人之事,刻不容緩,兩位故意拖延,莫非當真忍心眼睜睜瞧著這千百豪傑一個個的死麼?」

  錢公泰慘呼道:「沈浪、熊貓兒,求求你們,饒了這些人吧,他們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你……你們難道不是父母生的麼?」

  熊貓兒已快急瘋了。這些人救醒後,必定要將他和沈浪恨之入骨,那時他也無法向這些人解釋。

  他明知這又是王憐花要借這些人的嘴,將他和沈浪的惡名傳佈天下。

  但他又怎能不讓這三條大漢動手救人?王憐花如此做法,當真比將這些人全都殺了還要厲害得多。

  只聽沈浪道:「好,你們快動手吧。」

  熊貓兒嘶聲道:「但我們……」

  沈浪黯然道:「我們……我們只有走。」

  熊貓兒道:「走?」

  沈浪慘然一笑,道:「我們此刻若不走,等大家醒來,麻煩就更多了,到那時,只怕……只怕永遠也無法走了。」

  ***

  三條大漢滿面俱是得意的笑容,將紫銅壺中的水,一一餵給那些中毒的人,而就在這時——沈浪與熊貓兒已黯然走出了竹棚。

  錢公泰惡毒的咒罵,還在他們身後響著。

  熊貓兒慘然道:「你我此刻走了,這惡名豈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你……你何苦攔我?我寧可一死,也……」

  沈浪嘆道:「你我一死不足惜,但你能讓那些人都陪著我們死麼?我寧可擔上永生都不能洗脫的惡名,寧可被天下人懷恨、痛罵,也只有先救活他們再說。」

  熊貓兒牙齒咬得吱吱作響,嘶聲道:「王憐花,好個王憐花,他知道丐幫已不能被他收為己用,便又想出了這條毒計。他奪了他們的一切,卻還要救活他們的性命,為的是好教他們向你我復仇。無論任何人,只要還有一點可被他利用之處,他便不肯放過。」

  沈浪緩緩道:「若論心腸之毒,手段之辣,此人當真可稱是天下無雙,看來就算那快活王,也未必能強勝於他。」

  說到這裏,他緩緩頓住語聲,嘴角卻突然露出微笑。

  熊貓兒跺腳道:「老天呀老天,難為你此刻還笑得出!咱們樣樣事都輸給他一著,這筋斗可算栽到家了,你……你究竟是怎麼笑得出來的?」

  沈浪微笑道:「你我件件事雖都輸了他一著,但他卻也有件事輸了咱們一著,這一著,卻是他致命的一著。」

  熊貓兒愕然道:「哪一著?」

  沈浪道:「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咱們抓住他的尾巴。」

  熊貓兒忍不住截口道:「什麼尾巴?」

  沈浪道:「那輛馬車就是他的尾巴。咱們抓住這尾巴,就能尋著他;咱們尋著他,就能要他的命。他就算贏了咱們一千次,也抵不上輸這一次。」

  熊貓兒大聲道:「沈浪呀沈浪,你果然是打不服,擊不倒的!既是如此,咱們快去找那范汾陽,抓住那條尾巴……」

  沈浪微笑道:「那條尾巴咱們已用不著了。」

  熊貓兒又不禁愕然道:「為什麼?」

  沈浪道:「只因王憐花還有條尾巴在這裏。」

  熊貓兒道:「在……在哪裏?」

  沈浪道:「隨我來。」

  他展動身形,在竹棚火光照不著的黑暗中,圍著竹棚兜了半個圈子,繞到那三匹馬的左邊。

  熊貓兒悄聲道:「你可是要等這裏面三條大漢出來,再尾隨著他們?」

  沈浪道:「這三人想必還要耽誤許久,若是等他們,便不如去尋范汾陽來得快了,何況,這三人既已見著咱們,也必定要提防咱們尾隨,未必會回去。」

  熊貓兒道:「我也正如此想,那麼……尾巴在哪裏。」

  沈浪截口道:「就在這裏,你瞧著!」

  突然手掌一揚,兩縷銳風破空飛出。

  他手掌中竟早已扣著兩粒小石子,此刻脫手擊出,第一粒石子,擊斷了繫著第一匹馬的韁繩,第二粒石子,擊中馬股——他眼睛裏竟也像點著兩盞燈似的,在如此黑暗中,準頭仍不失絲毫。

  那匹馬負痛驚嘶一聲,落荒奔去。

  竹棚中大漢怒罵道:「死畜生,只怕吃多了。」

  三條大漢誰也沒想到這會是沈浪施展的手腳,口中雖然喝罵,但手裏正在忙著餵藥救人,誰也沒有追去。

  沈浪沉聲道:「這匹馬就是王憐花的尾巴,咱們追。」

  熊貓兒還在詫異,但沈浪身形已如輕煙般掠出,他也只有跟著掠去。等他追上沈浪,終於也恍然大悟,喜道:「不錯,馬性識途,這匹馬必定要奔回他自己的馬廄。咱們只要尋著這匹馬的窩,也就能尋著王憐花的窩了。」

  沈浪微笑道:「追著馬總比追人容易多了吧。」

  熊貓兒忍不住大笑道:「沈浪,你到底是有兩下子。」

  奔馬雖急,沈浪與熊貓兒身形卻急逾奔馬。

  熊貓兒仍然敞開著胸膛。寒風迎面吹來,就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胸膛上,但他胸膛卻是鐵打的。

  他鐵打的胸膛,承受著這如刀寒風。想到立刻就要抓住王憐花那惡賊,他胸襟不覺大暢,方才所受的惡氣,似乎早已被風吹走了——在這鐵打的男兒胸膛裏,正跳躍著一顆活潑的,豪放的,慷慨的,赤紅的心。

  馬行如龍,馬鬃在寒風中根根倒立,熊貓兒突然呼嘯一聲,連翻了三個筋斗,再躍下地來。

  沈浪忍不住笑道:「我若有個兒子,但願他像熊貓兒。」

  ***

  中原的梨,耐寒經霜,甜而多汁,正如南海的香蕉,哈密的甜瓜,同樣令人饞涎欲滴。此刻,前面正有片梨樹林。

  梨樹林旁有數椽茅屋,一星燈火,看來,這正是看守梨樹林的果農所居之地。但這匹馬,卻筆直向梨樹林奔去。

  熊貓兒皺眉道:「會是這裏麼?」

  沈浪道:「必定不錯。」

  只見那匹馬奔到梨樹林外,茅屋前,果然停下了。

  馬,揚蹄輕嘶,茅屋中已閃出兩條人影,身手果然俱都十分矯健,絕不是尋常果農的樣子。

  兩人見到一匹馬回來,顯然俱都十分驚異。兩人低聲商議了幾句,一人回屋,一人牽馬繞到屋後。

  熊貓兒道:「不錯,果然是這裏。」

  沈浪道:「等那牽馬的人回來,咱們就衝進去。」

  熊貓兒道:「衝進去?不先察看察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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