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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熊貓兒本在奇怪,如此英雄的「雄獅」喬五,怎會喜歡上這樣個女孩子,如今,他終於知道原因了。

  只因他已瞧出花四姑的確和別的女孩子有所不同,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都是那麼溫柔,那麼體貼。

  但她全沒有一絲做作,一絲扭捏。她雖有男子的豪放,卻也有女子的細心和聰慧,無論什麼人和她一比,都會覺得舒服而坦然,她就像一池溫柔的水,可以洗去你的一切世俗的憂慮。

  而朱七七,卻是海浪,多變的海浪。當你沉醉在她溫柔的波濤中時,她卻突然會掀起可令你粉身碎骨的巨浪。

  這時,花四姑目光移向沈浪,微笑道:「沈相公,你今日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因為你那位美麗姑娘,又令你添加了許多心事?」

  沈浪笑道:「我哪有什麼心事。」

  花四姑柔聲笑道:「我知道像你這樣的男人,縱有心事,也不會說的。但在這許多好朋友面前,你縱有心事,也該放開。」

  這是第一個瞧出沈浪有心事的人。沈浪口中雖不能承認,但心中卻不得不佩服她感覺的敏銳。

  他想:這真是個不凡的女子。

  於是他再次舉杯,笑道:「不知小弟可否再敬兩位三杯?」

  突然間,遠處一人帶笑道:「那邊的公子好酒量,不知老朽是否也可和公子喝幾杯?」

  這語聲既不雄渾,也不高亢,更不尖銳,但在喬五、熊貓兒這許多人震耳的笑聲中,這語聲聽來竟然還是如此清晰——這平和緩慢的語聲,竟像是有形之物,一個字一個字的送到你耳裏。

  這語聲正是那奇怪的小老人發出來的。

  沈浪一上樓,便已瞧見了這獨自品酒的小老人。他早已對此人的神情氣度,覺得有些奇怪。

  只因這老人看來雖平常,卻又似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神秘詭奇之意。他知道凡是這樣的人,都必定有種神秘的來歷。

  此刻,他自然不肯放過可以接近這神秘人物的機會,當下長身而起,抱拳含笑道:「既承錯愛,敢不從命。」

  那小老人竟仍端坐未動,只是微微笑道:「如此便請過來如何?」

  沈浪道:「遵命。」

  熊貓兒卻忍不住低聲罵道:「這老兒好大的架子……沈兄,我陪你去。」

  兩人前後走了過去,那小老人目光卻只瞧著沈浪一個人,緩緩地道:「請恕老朽失禮,不能站起相迎……」

  他笑容突然變得有些奇怪,緩緩接道:「只因老朽有個最好的理由請公子原諒此點……」

  熊貓兒忍不住道:「什麼理由?」

  那老人且不作答,只是將衣衫下襬微微掀起一些。

  他竟已失去雙腿。

  ***

  空蕩蕩的褲管,在衣衫掀起時,起了一陣飄動。

  老人的目光,冷冷瞧著熊貓兒,道:「這是什麼理由,只怕已無需老朽回答,足下也可瞧出了。」

  熊貓兒不覺有些歉然,訥訥道:「呃……這……」

  老人道:「足下已滿意了麼?」

  熊貓兒道:「請恕在下……」

  老人冷冷截口道:「足下若已滿意,便請足下走遠些。老朽並未相邀足下前來,足下若定要坐在這裏,只怕也無甚趣味。」

  熊貓兒僵在那裏,呆了半晌,突然大笑道:「不想我竟會被人趕走,而且還發不得脾氣。這倒是我平生從來未遇過之事,但我若不坐下,只是站在一邊,這又當如何?」

  老人道:「足下若真個如此不知趣,也只有悉聽尊便。」他再也不去瞧熊貓兒一眼,目光回向沈浪時,面上又露出笑容,微微笑道:「請坐。」

  沈浪抱拳笑道:「謝座。」

  熊貓兒進又不是,退也不是,只有站在那裏。

  但見那老人又招呼店夥,送上了七隻酒杯,整整齊齊放到沈浪面前。老人神情似是十分歡悅,含笑道:「相公既豪於酒,想必知酒。」

  沈浪笑道:「世上難求知己,何妨杯中尋覓。」

  老人拊掌道:「妙,妙極。」

  取起第一隻酒樽,在沈浪面前第一個杯中,淺淺斟了半杯,淡青而微帶蒼白的酒正與老人的面色相似。

  老人笑道:「足下既知酒,且請盡此一杯。」

  沈浪毫不遲疑,取杯一飲而盡,笑道:「好酒。」

  老人道:「這是什麼酒,足下可嘗得出?」

  沈浪微微笑道:「此酒柔中帶剛,雖醇而烈,如初春之北風,嚴冬之斜陽,不知是否以酒中烈品大麯與竹葉青混合而成?」

  老人拍掌笑道:「正是如此,相公果然知酒……竹葉青與大麯酒性雖截然不同,但以之摻合而飲,卻飲來別有異味。」

  沈浪道:「但若非老丈妙手調成,酒味又豈能如此奇妙?」

  老人喟然嘆道:「不瞞相公,老朽一生之中,在這『酒』上的確花了不少功夫,只是直到今日,才總算遇著相公一個知音。」

  熊貓兒在一旁忍不住大聲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將兩種酒倒在一起,連三歲小孩子都會倒的,不想今日竟有人以此自誇。」

  老人神色不變,更不瞧他一眼,只是緩緩道:「有些無知小子,只道將兩種混成一味,必定容易已極,卻不知天下酒品之多,多如天上繁星,要用些什麼樣的酒混在一起,才能混成一種動人的酒味,這其中的學問,又豈是那些無知小子夢想能及。」

  熊貓兒吃了個癟,滿腹悶氣,也發作不得。

  沈浪含笑瞧了他一眼,道:「常言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老丈調酒,想必亦是此理。」

  老人拍掌笑道:「正是,胡亂用幾個字拼成在一起,又豈可算得上是文章?而高手與俗手作成的文章,相差又豈可以道里計?文章如此,酒亦如此。字,需要高手連綴,才能成為文章;酒,亦需高手調配,才能稱得上妙品。」

  沈浪笑道:「既是如此,且讓在下再嘗一杯。」

  老人果然取起第二隻酒樽,在沈浪面前第二個酒杯中又淺淺斟了半杯,琥珀色的酒,卻帶著種奇異的碧綠色。

  這正與老人目光的顏色相似。

  沈浪取杯飲盡,又自嘆道:「好酒!不知道是否以江南女兒紅為主,以茅台與竹葉青為輔,再加幾滴荷葉酒調合而成?」

  老人大笑道:「正是如此!老朽調製此酒,倒也花了不少心思,是以便為此酒取了個名字,喚作唐老太太的撒手鐧……」

  沈浪截口笑道:「酒味既佳,酒名更妙。此酒飲下時,清涼醒腦,但飲下之後,卻如一股火焰,直下腸胃,那滋味的確和中了唐門毒藥暗器有些相似。」

  老人大笑道:「調酒之難,最難在成色之配合,那是絲毫也差錯不得的。此酒若是將女兒紅多調一成,便成了『唐老太太的裹腳布』,再也吃不得了。」

  兩人相與大笑,竟是越見投機。

  那老人開始為沈浪斟第三杯酒時,熊貓兒已實在耽不住了,只得抽個冷兒,悄悄溜了回去。

  喬五笑道:「兄台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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