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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飯後,爐火正旺。

  這雖然是個荒村小店,這屋裏陳設雖是那麼簡陋,但在經歷險難的朱七七眼中看來,卻已無異於天堂。

  她蜷曲在爐火前的椅子上,目光再也不肯離開沈浪。她心頭充滿幸福,只因她與沈浪的不愉快都已成了過去。

  方才,在下山時,沈浪曾經對她說:「白飛飛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孤苦伶仃的活在這世上——無依無靠,我們都該對她好些,是麼?」

  他這話正無異委婉的向朱七七說出他對白飛飛的情感,只不過是憐憫而已,並非喜歡。

  朱七七的心境,立刻開朗了。

  於是,她也立刻答應沈浪:「我以後一定會對她好些。」

  此刻,白飛飛遠遠的坐在角落中——她雖然最是怕冷,卻不敢坐得離火爐近些,只因沈浪就在火旁。

  朱七七想起了沈浪的話,心中不覺也有些憐憫她了,正想要這可憐的女孩子坐過來一些。

  沈浪道:「飛飛,你怕冷,為何不坐過來一些。」

  朱七七脫口道:「怕冷?怕冷為何還不去睡,被窩裏最暖和了。」

  這句話本不是她原來想說的話,她說出之後,立刻便覺後悔了,但在方才那一剎那,她竟忍不住脫口說了出來。

  沈浪瞧了她一眼,苦笑搖頭。

  白飛飛卻已盈盈站起,垂首道:「是,我正是該去睡了,……朱姑娘晚安……」柔順地走了出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瞧一眼。

  朱七七瞧瞧沈浪,又瞧瞧金無望,突也站了起來,道:「我要她去睡,也是對她不好麼?」

  沈浪道:「我又未曾說你……」

  朱七七大聲道:「你嘴裏雖未說,但心裏呢?」

  沈浪道:「我心裏想什麼,你怎會知道?」

  朱七七跺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心裏,都在說我是個壞女人……好,我就是個壞女人,就偏偏做些壞事給你們瞧瞧,我……」

  語聲突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

  沈浪道:「什麼人?」

  門外應聲道:「是小人,有事稟報。」

  朱七七一肚子沒好氣,怒道:「深更半夜,窮拍人家的房門,撞見了鬼麼?」重重拉開房門,一個人踉蹌撞了進來,卻是那店小二。

  他左手提著大茶壺,右手裏卻有封書信,此刻似已被朱七七的兇相駭呆了,站在那裏,直翻白眼。

  沈浪目光一閃,含笑道:「什麼事?莫非是這封信?」

  那店小二偷偷瞧了朱七七一眼,趕緊垂首道:「不錯,就是這封信,方才有人叫小的送來交給沈相公。」

  沈浪接過書信,沉吟道:「那人是何模樣。」

  店小二道:「小的未曾瞧見……」

  朱七七怒道:「你接了他的信,卻未瞧見他的人,莫非你是瞎子……莫非那人是個活鬼,迷了你的眼睛。」

  店小二道:「這……這……這封信是門口賣面的劉方送來的,說是個吃麵的客人交給劉方的,小的也曾問劉方那是什麼,劉方他……他……」

  朱七七道:「他說什麼?」

  店小二苦著臉道:「他什麼也沒說,他是個真瞎子。」

  這一來朱七七倒真的呆住了,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那店小二再也不敢惹她,躡著足走了出去。

  只聽沈浪緩緩念道:「機密要事,盼三更相候,切要切要。」

  朱七七忍不住問道:「機密要事……還有呢。」

  沈浪道:「沒有了,信上就只這十三個字。」

  朱七七道:「是誰寫來的?」

  沈浪道:「未曾具名,筆跡也生疏得很。」

  朱七七喃喃道:「這倒怪了……這會是誰呢?」

  她的氣來得雖快,去得也快,此刻早已忘了與沈浪賭氣的事,又依偎到沈浪身旁,湊首去瞧那封書信。

  只見那信封信紙,俱都十分粗糙,墨蹟淡而不均,字跡潦草零亂,顯見是在市街之上,借人紙筆,匆忙寫成的。

  朱七七皺眉道:「這筆字當真寫得跟狗爬似的,我用腳都可比他寫得好……由此看來,寫這封信的,必定是個粗人……」

  她自覺自己現在也已能自小處觀察事物了,心裏不禁甚是得意,只等沈浪來誇獎她幾句。

  哪知沈浪卻道:「粗人……未必。」

  朱七七瞪大眼睛,道:「未必……難道斯文人物,也會寫得出這樣的字來?」

  沈浪道:「此人字跡雖陋,但語句卻通順得很,若是胸無點墨之人,那是萬萬寫不出這樣的語句來的。」

  朱七七想了想,笑道:「不錯,若真是粗人,就會寫『我有緊要的事和你說,三更時等著我,一定,一定』了。」

  沈浪道:「正是如此。」

  朱七七雙眉又皺起,道:「但看來這卻又不似能假裝得出的。」

  沈浪道:「你再仔細瞧瞧,這字跡有何異處。」

  朱七七凝目瞧了半晌,喃喃道:「沒有呀……噢,對了,有了,他寫的每一筆,每一橫,都往右邊斜歪……每個字都像是被風吹得站不住腳似的。」

  沈浪道:「正是如此。」

  朱七七道:「這……這又可看出什麼?」

  沈浪道:「這可看出他這封信,乃是以左手寫的……常人以右手寫字,筆跡雖各有不同,但以左手寫來,便差不多了。」

  朱七七垂首沉吟道:「他以左手寫信,要我們辨不出他的筆跡,又要瞎子傳信,好教我們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突然抬頭,接道:「如此看來,他必定是我們的熟人……我們不但知道他的容貌,而且還認得他的筆跡。」

  沈浪道:「想來必是如此。」

  朱七七道:「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們猜不出他是誰來,但……但三更時,他既要來與我們見面,卻為何又要弄這些玄虛?」

  沈浪道:「這其中,想必自有原因……」

  朱七七突然拍手道:「對了,這想必是金蟬脫殼,聲東擊西之計。他以這封信將咱們穩住在這裏等他,他便好去別處辦事。」

  沈浪緩緩道:「他縱不寫這封信來,我等今夜也是不會到什麼別的地方去的。他寫了這封信,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朱七七呆了半晌,道:「是呀,這豈非多此一舉。」

  輕輕嘆了口氣,苦笑接道:「我自以為觀察事物,已不錯了,猜的也不會差得太遠,哪知……被你一說,我猜了簡直等於沒猜一樣。」

  沈浪微笑道:「已經發生之事,觀察遺跡便不難猜中,但還未發生之事,單憑一些蛛絲馬跡去猜,便常會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朱七七道:「但你也說過這其中必有原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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