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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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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自說了兩句話,他面上笑容已消失不見,而泛起恐懼之色,甚至連話聲也顫抖起來:「那八個字是:遇石再入,天現凶瞑。」 群豪個個在暗中交換了眼色,神情更是凝重,那胖大和尚也不笑了,道:「除了這八個字外,石碑上還有什麼別的圖畫?」 黃馬想了想,道:「沒有別的了。聽說那些字的每一筆,每一畫,都是一根箭,一共是七十根箭,才拼成那八個字。」 群豪不約而同,脫口輕呼了一聲:「箭。」聲音裏既是驚奇,又是詫異,顯然還都猜不出這「箭」象徵的是什麼。 黃馬喘了口氣,接道:「挖煤的人裏也有識字的,看見石碑都不敢挖了,但那些客商,見了石碑,卻顯得歡喜得很,出了三倍價錢,一定要挖煤的再往裏挖,當天晚上,就發現山裏面竟有一道石門,門上也刻著八個字:『入門一步,必死無赦』。似是用朱砂寫的,紅得怕人。」 大廳中一片沉寂,唯有呼吸之聲,此起彼落。只聽黃馬接道:「挖煤的瞧見這八個字,再也不敢去了。那些客商似乎早已算到有此一著,竟早就買了些酒肉,也不說別的,只說犒賞大家,於是大夥兒大吃大喝,喝到八九分酒意,客商們登高一呼,大夥兒再也不管門上寫的是什麼,群鋤齊下,鋤開了門,衝了進去,但第二天……第二天……」 那胖大和尚厲聲道:「第二天怎樣?」 黃馬額上已沁出冷汗,顫聲道:「頭天晚上進去的人,第二天竟沒有一個出來。到了中午,他們的妻子父母,都趕到那裏,擁在礦坑前,痛哭呼喊,那聲音遠在城裏也可聽見,當真是淒慘已極,連小人聽了都忍不住要心酸落淚,但……但直到下午,礦坑裏仍是毫無回應。」他伸手抹冷汗,手指也已不住顫抖,喘了兩口氣,方自接道:「到後來終於有幾個膽子大的,結伴走進去,才發覺那些人竟都已死在石門裏一間大廳中,也瞧不見他們身上有何傷痕,但死狀卻是猙獰可怕已極,有的雙眼凸出,眼珠裏還留著臨死前的驚駭與恐怖。進去的人哪敢再瞧第二眼,狂呼著奔出來。死者的家人悲痛之下,搶著要進去,幸好大多被人勸住,只選出幾個年輕力強之人,進去抬出了死者的屍身,趕緊掩埋,哪知……哪知到了第三天的午間,就連那些進去抬屍身的人也都突然死了。」他雖是市井之徒,但口才卻是不錯,將這件驚人恐怖之事,說得歷歷如繪。群豪雖然膽大,但聽到這裏,只覺手足冰冷,心頭發寒,十人中倒有九人,不知不覺拿起了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坐在那和尚身側的一個枯瘦老人,目光灼灼,舉杯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那些進去抬棺材的人,到了第三天是如何死的?」 黃馬道:「……」他嘴張了兩次,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啞著聲音道:「那些人第三天午間,有的正在吃飯,有的正在為死者撚香,有的正在挑水,還有個人正彎著腰寫輓聯,但到了正午,這些分散在四方的人,竟不約而同突然見著鬼似的,平地跳起老高,口中一聲驚呼還未發出,便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而死。」 枯瘦老人身子一震,「噹」的一聲將酒杯放到桌上,雙目呆望著屋頂,喃喃道:「子不過午,好厲害……好厲害……」目光中也充滿了驚恐之色,「噗」的一響,酒杯也被生生捏碎了。 朱七七在桌子上悄悄抓住了沈浪的手掌,花容失色,只有火孩兒睜大了眼睛,道:「難道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 枯瘦老人說道:「不錯,毒……毒……那石門裏每一處必然都有劇毒,常人只要手掌沾上了石門、石壁,甚至只要沾上那些中毒而死的人,只怕都活不過十二個時辰……如此霸道的毒藥,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見過了。」 那胖大和尚道:「難道比你這『子午催魂』莫希所使的毒藥還厲害麼?」群豪聽得這老人竟是當今武林十九種歹毒暗器中名列第三之「子午催魂沙」的主人,面容都不禁微微變色。 莫希卻慘然笑道:「老夫所使的毒藥,比起人家來,只不過有如兒戲一般罷了。」 胖大和尚微一皺眉,竟突然放聲狂笑起來道:「各位只要跟著洒家保險死不了,再厲害的毒藥,在洒家眼中看來,也不過直如白糖一般而已。」笑聲一頓,厲聲道:「那入口可是被人封了?」 黃馬道:「那魔洞一日一夜間害死了二百餘人,還有誰敢去封閉它?甚至連這沁陽城,行旅俱已改道而過,若還有人走近那魔洞去瞧上一眼,那人不是吃了熊心豹膽,想必就是個瘋子。」 胖大和尚仰天笑道:「如此說來,這裏在座的人,只怕都要去瞧瞧,難道全都是瘋子不成?」 黃馬怔了一怔,面色慘變,「噗」地跪了下來,叩首如搗蒜,顫聲道:「小人不敢,小人不……不是這意思。」 胖大和尚道:「還不快滾。」 黃馬如蒙大赦一般,膝行幾步,連滾帶爬地逃了,連銀子都忘在地上。火孩兒突然一個縱身,倒翻而出,伸手抄起了銀子,拋了過去,銀子「噹」地落在黃馬前面門外,火孩兒已端端正正坐回椅上,笑嘻嘻道:「辛苦賺來的銀子,可莫要忘了帶走。」 群豪見他小小年紀,竟露了這麼手輕功,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胖大和尚拊掌笑道:「好孩子,好輕功,是跟誰學的?」 火孩兒眼珠轉了轉,道:「跟我姐姐。」 胖大和尚道:「好,好孩子,你叫什麼?」 火孩兒道:「叫朱八爺。大和尚,你叫什麼?」 胖大和尚哈哈笑道:「朱八爺,哈哈,好個朱八爺!洒家名叫一笑佛,你可聽過麼?」大笑聲中,離座而起,緩緩走到火孩兒面前,全身肥肉,隨著笑聲不住的抖,看來真是滑稽。 但朱七七與沈浪卻半點也不覺滑稽,一笑佛還未走到近前,兩人暗中已大加戒備,沈浪右掌,悄悄搭住了火孩兒後心。突然間,一笑佛那般臃腫胖大的身子,竟自橫飛而起,但卻並非撲向火孩兒,而是撲向坐在角落中那丁家兄弟兩人。這一著倒是出了群豪意料。只見一笑佛這一擊,雖然勢如雷霆,丁家兄弟出手亦是快如閃電。 藍衫少年丁雷身子一縮,便將桌子踢得飛了起來,反手自腰邊抽出一柄百煉精鋼軟劍,迎面一抖,伸得筆直。華服少年丁雨縱聲狂笑道:「好和尚,我兄弟還未找你,不想你倒先找來了。」兄弟兩人身形閃動間已左右移開七尺。 一笑佛身形凌空,眼見桌子飛來,竟然不避不閃,也不伸手去擋,迎頭撞了過去,只聽「砰」的一聲大震,一張桌子竟生生被他撞得四分五裂,木板、杯盞、酒菜,暴雨般四下亂飛,一笑佛百忙中還順手抄著兩條桌腿,大喝一聲,振起雙臂,著力向丁家兄弟掃出。他身形本大,雙臂又長,再加上兩條桌腿,縱橫何止一丈,但聞風聲呼呼,滿眼燭火飄搖,當真有如泰山壓頂而來,丁家兄弟俱都已在他這一擊威力籠罩之下,眼見已是無法脫身,群豪更被他這一擊之威所驚,有的變色,有的喝采,也有的暗為丁家兄弟擔心。哪知丁家兄弟身形一閃,竟自他袖底滑了過去。他兄弟若是後退閃避,縱然躲得開這一著,也必定被他後著所制。但這兄弟兩人年紀雖輕,交手經驗卻極豐富,臨敵時判斷之明確迅速更是超人一等,竟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作了這常人所不敢作之決定,不退不閃,反而迎了上去,自一笑佛肋下,輕輕滑到他身後,要知兩肋之下,真力難使,自也是他這一擊攻勢最弱之一環。 一笑佛眼前一空,丁家兄弟已無影無蹤,但覺身後掌聲劃空襲來,顯然丁家兄弟頭也未回,便自反手一招擊出。這時正是一笑佛攻勢發動,威力正達巔峰之際,要想懸崖勒馬,撤招抽身,原是難如登天。 但這狂僧武功也實有驚人之處,左肘一縮,右臂向左揮出,左腿微曲腿向左斜踢,巨大的身形,竟藉著這一揮、一踢之勢,風車般凌空一轉,竟自硬生生轉了身,左手桌腿,隨著臂肘一縮之力,巧妙地擋住了丁雷劍鋒,右腿卻已踢向丁雨肩胛之處。 方才他那一著攻勢,固然威不可當,而此刻這一招連踢帶打,攻守兼備,更是武林罕見之妙著,時間、部位拿捏之準,俱是妙到峰巔,不差分毫。誰也想不到如此笨重的身子,怎的使得出如此巧妙的招式來。 丁家兄弟冷笑一聲,頭也不回,飛掠而出,等到一笑佛身形落地,他兄弟兩人已遠在門外。只聽丁雷冷笑道:「要動手就出來。」 丁雨道:「他既已來了,還怕他不出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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