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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一個人,一個女人,若是已沒有青春,沒有愛情,沒有歡樂,她還要生命作什麼?

  「詩音,詩音……你實在太苦,你實在已受盡了折磨。」

  李尋歡又彎下腰,不停的咳嗽,又咳出了血!

  他心裡又何嘗不想去看看她?

  他的人雖然站在這裡,心卻早已飛上了小樓。

  他的心雖然已飛上了小樓,但他的人卻還是不得不留在這裡。

  他不敢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縱然是最後一次,也不能——相見爭如不見,見了又能如何?

  她已不屬於他,她有她自己的丈夫,兒子,有她自己的天地。

  他已完全被摒絕在這天地之外。

  她本是他的,現在卻連看她一眼也不能了。

  李尋歡用手背擦了嘴上的血漬,將嘴裡的血又咽下。

  連血都仿佛是苦的,苦得發澀。

  「詩音,詩音,無論如何,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能心滿意足,天上地下,我們總有相見的時候。」

  但林詩音真的能平安麼?

  風淒切,人比黃花瘦。

  李尋歡孤零零的木立在西風裡,是不是希望風能將他吹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孫小紅已回來了,癡癡的瞧著他,道:「你……你沒有去看她?」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你沒有去叫車?」

  孫小紅歎了口氣,道:「車就停在巷口,你若真的不想去看她,我們就走。」

  李尋歡道:「走!」

  ***

  車在路上顛沛,酒在杯中搖晃。

  是陳年的老酒。

  車卻比酒更老,馬也許比車還老。

  李尋歡搖著頭笑道:「這匹馬只怕就是關公騎的赤兔馬,車子也早已成了古董,你居然能找得來,可真不容易。」

  孫小紅忍不住笑了,立刻又板起臉,道:「我做的事你總是覺得不滿意,是不是?」

  李尋歡道:「滿意,滿意,滿意極了。」

  他閉上眼睛,緩緩道:「一坐上這輛車,就讓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孫小紅道:「哦?讓你想起了什麼?」

  李尋歡道:「讓我想起小時候玩的那匹木馬,現在我簡直就好像在馬車上的搖籃裡。」

  他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覺得有樣東西進了他的嘴。

  孫小紅吃吃笑道:「那麼你吃完了這棗子,就趕快睡吧。」

  李尋歡苦笑道:「若能一睡不醒,倒也不錯,只可惜……」

  孫小紅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叫這輛車,就為的是要讓你好好睡一覺,只要你能真的睡著,明天早上我們再換車好不好?」

  李尋歡舉杯一飲而盡,道:「既然這麼樣,我就多喝幾杯,也好睡得沉些。」

  孫小紅立刻為他倒酒,嫣然道:「不錯,就算是孩子,也得先喂飽奶才睡得著。」

  杯中的酒在搖晃,她的辮子也在搖晃。

  她的眼波溫柔,就如車窗外的星光。

  星光如夢。

  李尋歡似已醉了。

  在這麼樣的晚上,面對著這麼樣的人,誰能不醉?

  既已醉了,怎能不睡?

  李尋歡斜倚著,將兩條腿蹺在對面的車座上,喃喃道:「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但飲者又何嘗不寂寞?……」

  聲音漸低,漸寂。

  他終於睡著。

  孫小紅脈脈的凝注著他,良久良久,才輕輕伸出手,輕撫他的頭髮,柔聲道:「你睡吧,好好睡吧,等你睡醒時,所有的憂愁和煩惱也許都成了過去,到了那時,我就不會讓你喝得太多了。」

  她的眸子漆黑而亮,充滿了幸福的憧憬。

  她還年輕。

  年輕人對世上的事總是樂觀的,總認為每件事都能如人的意。

  卻不知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事實永遠和人願差著很大的一段距離,現在她若知道他們想的和事實相差得多麼遠,她只怕早已淚落滿衣。

  趕車的也在悠悠閑閑的喝著酒。

  他並不急。

  因為雇他車的姑娘曾經吩咐過他!

  「慢慢的走,我們並不急著趕路。」

  趕車的會心微笑,他若和自己的心上人坐車,也不會急著趕路的。

  他很羡慕李尋歡,覺得李尋歡實在很有福氣。

  但他若知道李尋歡和孫小紅會遇著什麼樣的事,他的酒只怕也喝不下去。

  ***

  現在已經是「明天」。

  李尋歡醒的時候,紅日已照滿車窗。

  他不至於睡得這麼沉的,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是因為這酒。

  李尋歡拿起酒杯嗅了嗅,又慢慢的放了下去。

  馬車還在一搖一晃的走著,走得很慢,趕車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哼著小調,那神情模樣仿佛正在打瞌睡。

  孫小紅也已睡著,就枕在李尋歡的膝上。

  她長長的頭髮散落,柔如泥水。

  李尋歡探出頭,地上看不到馬車的影子。

  日正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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