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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第四十二章 絕處逢生

  謝曉峰不懂:「為了保護他?」

  簡傳學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救你,可是你若不死,他就一定會死在你手裏。」

  謝曉峰道:「為什麼?」

  簡傳學道:「因為你們兩個人只要見了面,就一定有個人要死在對方劍下,死的那個人當然絕不會是你。」

  他慢慢的接著道:「因為我知道你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認輸的,因為謝家三少爺只要還活著,就絕不能敗在別人的劍下!」

  謝曉峰沉思著,終於慢慢的笑了笑,道:「你說的不錯,我可以死,卻絕不能敗在別人的劍下。」

  他遙望遠方,長長吐出口氣,道:「因為我是謝曉峰!」

  ***

  這句話很可能就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因為現在很可能已經是他的最後一天了。

  他隨時都可能倒下去。他說完了這句話,就頭也不回的走了。雖然他明知道這一走就再也不會找到能夠讓他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他既沒有勉強,更沒有哀求。就像是揮了揮手送走一片雲霞,既沒有感傷,也沒有留戀。

  因為他雖然不能敗,卻可以死!

  ***

  夜色漸深,霧又濃。簡傳學看著他瘦削而疲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濃霧裏。

  他居然沒有回過頭來再看一眼——一個人對自己都能如此無情,又何況對別人?

  簡傳學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我不能說,絕不能說……」

  他的口氣很堅決,可是他的人已衝了出去,放聲大呼——

  「謝曉峰,你等一等。」

  霧色凄迷,看不見人,也聽不見回應。他不停的奔跑,呼喊,直到他倒下去的時候。

  泥土是潮濕的,帶著種淚水般的鹹。他忽然看見了一雙腳。

  ***

  謝曉峰就站在他面前,垂著頭,看著他。

  簡傳學沒有站起來,流著淚道:「我不能說,只因為我若說出來,就對不起他。」

  謝曉峰道:「我明白。」

  簡傳學道:「可是我不說,又怎麼能對得起你。」

  他絕不能看著謝曉峰去死。

  他絕不能見死不救。

  這不但違背了這二十年來他從未曾一天忘記過的教訓。

  他全身都已因內心的痛苦掙扎而扭曲:「幸好我總算想到了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只有這法子,才能讓我自己的心安,也只有這法子,才能讓我永遠保守這秘密。」

  他的刀刺入懷裏。

  微弱的刀光在輕輕濃霧中一閃。

  一柄薄而鋒利的短刀,七寸長的刀鋒已完全刺入了他的心臟。

  ***

  一個人如果還有良心,通常都寧死也不肯做出違背良心的事。他還有良心。

  濃霧、流水。河岸旁荻花瑟瑟。河水在黑暗中默默流動,河上的霧濃如煙。

  淒涼的河,淒涼的天氣。

  謝曉峰一個人坐在河岸旁,荻花間,流水聲輕得就像是垂死者的呼吸。他在聽著流水,也在聽著自己的呼吸。

  流水是永遠不會停下來的,可是他的呼吸卻隨時都可能停頓。

  這又是種多麼淒涼的諷刺?

  ***

  有誰能想得到,名震天下的謝曉峰,居然會一個人孤獨的坐在河岸邊,默默的等死?

  死,並不可悲。值得悲哀的,是他這種死法。

  他選擇這麼樣死,只因為他已太疲倦,所有為生命而掙扎奮鬥的力量,現在都已消失。據說一個人在臨死的時候,總會對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很奇怪的回憶,有些本已早就遺忘了的事,也會在這種時候重回他的記憶中。

  可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現在他只想找個人聊聊,隨便是什麼樣的人都好。他忽然覺得非常寂寞。有時候寂寞彷彿比死更難忍受,否則這世上又怎會有那麼多人為了寂寞而死?

  ***

  有風吹過。

  濃霧迷漫的河面上,忽然傳來一點閃動明滅的微弱火花。

  不是燈光,是爐光。

  一葉孤舟,一隻小小的紅泥爐火,閃動的火光,照著盤膝坐在船頭上的一個老人,青斗笠、綠蓑衣,滿頭白髮如霜。

  風中飄來一陣陣苦澀而清冽的芳香,爐上煮的也不知是茶,還是藥?

  一葉孤舟,一爐弱火,一個孤獨的老人。對他說來,生命中所有的悲歡離合,想必都已成了過眼的雲煙。他是不是也在等死?

  ***

  看著這老人,謝曉峰心裏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感觸,忽然站起來揮手。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搖過來!」

  老人彷彿沒聽見,卻聽見了。「你要幹什麼?」

  謝曉峰道:「你一個人坐在船上發呆,我一個人坐在岸上發呆,我們兩個人為甚麼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發這漫漫長夜。」

  老人沒有開口,可是「欸乃」一聲,輕舟卻已慢慢的溜過來。

  謝曉峰笑了。

  在這又冷又潮的濃霧裏,他們望見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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