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三少爺的劍 | 上頁 下頁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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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又擺上。 八熱炒四葷四素,先來八個小碟子下酒,還有六品大菜,蝦子烏參,燕窩魚翅,全雞全鴨,一樣都沒有少。 可是小弟這次連一口都沒有吃。他在喝酒。 二十斤一罈的竹葉青,他一口氣就幾乎喝下了半罈子。他幾乎已醉了。 謝曉峰呢?謝曉峰為什麼沒有來?是不是在陪那婊子?有了那麼樣一個女人陪著,他為什麼還要來? 小弟又笑了,大笑。 樓外忽然響起了一陣「隆隆」的車聲,一行鏢車正從街上走過。 有鏢車,就有鏢旗。 鏢旗是走鏢的護符,也是鏢局的榮譽,這行鏢車上插的是紅旗。 比鮮血還紅的紅旗。 第一輛鏢車上的紅旗迎風招展,正面繡著一個斗大的「鐵」字。 反面鏽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利劍和二十八枝穿雲箭。 這就是紅旗鏢局總鏢頭的令旗,有這面旗在,就表示這趟鏢是威鎮江湖的「鐵騎快劍」親自出馬押送的。 有這面旗在,大江南北的綠林豪傑,縱無不望風遠遁,也絕沒有人敢伸手來動這趟鏢的。有這面旗在,才有遍佈大江南北一十八地的紅旗鏢局。所以這已不僅是一個人的榮譽,也是十八家鏢局中大小兩千餘的身家生命所繫。無論誰侮辱了這面鏢旗,紅旗鏢局中上上下下兩千餘人都不惜跟他拼命的。 *** 小弟又笑了,大笑,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一件極有趣的事。 大笑聲中,他已躍下高樓,衝入鏢車的行列,一拳將前面護旗的鏢師打下馬去,身子凌空一翻,摘下了車上的鏢旗,雙手一拗,竟將這面威震大江南北的鐵劍紅旗一下子拗成兩段。 車輪聲,馬蹄聲,趟子手的吆喝聲,一下子忽然全都停頓。 一片烏雲掩住了白日,烏雲裏電光一閃,一個霹靂從半空中打下,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 可是大家竟似已連這震耳的霹靂聲都聽不見,一個個全都兩眼發直,瞪著車頂上的這個年輕人,和他手裏的兩截斷旗。 沒有人能想得到真的會有這種事發生,沒有人能想得到世上真有這種不要命的瘋子,敢來做這種事。 被一拳打下馬鞍的護旗鏢師,已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這人姓張名實,走鏢已有二十年,做事最是老練穩重,二十年來刀頭舐血,出生入死,大風大浪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同行們公送了他一個外號,叫「實心木頭人」。 那並不是說他糊塗呆板,而是說他無論遇上什麼事,都能保持鎮定,沉著應變。可是現在連這實心木頭人也已面如死灰,全身上下抖個不停。 這件事實在是意外,太驚人,發生時大家全都措手不及,事發時每個人都亂了方針,否則小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未必能一連得手,就算能僥倖得手,現在也已被亂刀分屍,剁成了肉泥。 看見這些人的臉色神情,小弟也笑不出來,只覺一陣寒意自足底升起,全身都已冰冷僵硬。 又是一聲霹靂連下。震耳的霹靂聲中,彷彿聽見有人說了個「殺」字,接著就是「嗆」的一響,數十把刀劍同時出鞘,這一聲響實在比剛才的霹靂還可怕。 刀光一起,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有人飛奔而來,腳步雖急促,次序卻是絲毫不亂,霎時間已將這輛鏢車圍住。 就憑這種臨危不亂的章法,已可想見紅旗鏢局的盛名,得來並不是僥倖。 張實也漸漸恢復鎮定,護鏢的四十三名鏢師趟子手,都在等著他,只要他一聲令出,就要亂刀齊下,血濺當地。 小弟反而笑了。他並不怕死。他本就找死來的,剛才雖然還有些緊張恐懼,現在心裏反而覺得說不出的輕鬆解脫。 ——世上所有的榮辱煩惱,恩怨情仇,現在都已將成過去。 ——我是個瘋子也好,是個沒爹的小雜種也好,也都已沒關係了。 他索性在車頂上坐了下來,大笑道:「你們的刀已出鞘,為什麼還不過來殺了我。」 這也是大家都想問張實的,在鏢局中,他的資格最老,經歷最豐,總鏢頭不在時,鏢師們都以他馬首是瞻。 張實卻還在猶疑,緩緩道:「要殺你並不難,我們舉手間就可令你化作肉泥,只不過……」 他身旁一個手執喪門劍的鏢師搶著問道:「只不過怎麼樣。」 張實沉吟著道:「我看這個人竟像是存心要來送死的。」 喪門劍道:「那又怎麼樣!」 張實道:「存心送死的人,必有隱情,不可不問清楚,何況,他背後說不定還另有主使的人。」 喪門劍冷笑道:「那麼我們就先廢了他的雙手雙腿再說。」 他的長劍一展,第一個衝了上去,劍光閃動,直刺小弟的環跳穴。 小弟並不怕死,可是臨死前卻不能受人凌辱,忽然飛起一腳,踢飛了他的喪門劍。這一腳突然而發,來得無影無蹤,正是江南慕容七大絕技中的「飛踢流星腳」,連流星都可踢,其快可知。 可是除了這柄喪門劍,還有二十七把快刀,十五柄利器在等著他。 喪門劍斜斜飛出時,已有三把刀,兩柄劍直刺過來,刺的都是他關節要害。 刀光飛舞,劍光如匹練,突聽「叮」的一響,三把刀,兩柄劍,突然全都斷成兩截,刀頭劍尖憑空掉了下來,兩顆圓圓的東西從車頂上彈起,的溜溜的滾在地上,竟是兩顆珍珠。 車頂上已忽然多了一個人,臉色蒼白,手裏還拈著朵婦人鬢邊插的珠花,眼尖的人已看出上面的珍珠少了五顆。 五件兵刃被擊斷,聲音卻只有一響,這人竟能用小小的五顆珍珠,在一剎那間同時擊斷五件精鋼刀劍。在鏢局裏混飯吃的,都是多見識廣的老江湖了,可是像這樣的功夫,大家非但未聞未見,簡直連想都不敢想像。 又是一聲驚震,大雨傾盆而落。 這個人卻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臉上也彷彿全無表情。 小弟冷冷的看著他:「你又來了。」 這人道:「我又來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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