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三少爺的劍 | 上頁 下頁
六一


  謝曉峰冷冷道:「天尊殺人,又何必自己出手?」

  慕容秋荻道:「殺別人我從不自己出手,你卻是例外。」

  又有一陣風,她的頭髮更亂。

  風還沒有吹過去,她的人已撲了過來,就像是發了瘋一樣撲了過來,就像是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現在她已不再是那清淡高雅、春風般飄忽美麗的少女。

  也不再是那冷酷聰明,傲視天下武林的慕容夫人。

  現在她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情絲糾纏,愛恨交迸,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她沒有等謝曉峰先出手,也沒有等他先露出那一點致命的破綻。她根本連一點武功都沒有用出來。因為她愛過這個男人,又恨過這個男人,愛得要命,又恨得要命。所以她只想跟他拼了這條命,就算拼不過也要拼。

  對這麼樣一個女人,他怎麼能施展出他那天下無雙的劍法?

  他身經百戰,對付過各式各樣的武林高手,渡過了無數次致命的危機。可是現在他簡直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

  桌上的燈被踢翻了。

  慕容秋荻已潑婦般衝進來,彷彿想用牙齒咬他的耳朵,咬他的鼻子,把他全身的肉都一塊塊咬下來,也彷彿想用指甲抓他的頭髮,抓他的臉。

  他一拳就可以把她打出去,因為她全身上下都是破綻。可是他不能出手,也不忍出手。

  他畢竟是個男人,她畢竟曾經是他的女人。他只有往後退,斗室中可以退的地方本不多,他已退無可退。

  就在這時,她手裏忽然有劍光一閃,毒蛇般向他刺了過來!

  ***

  這一劍已不是潑婦的劍,而是殺人的劍!

  精華!

  致命的殺手!

  這一劍不但迅速、毒辣、準確,而且是在對方最想不到的時候和方向出手,刺的正是對方最想不到的部位。

  這一劍不但是劍法中的精萃,也已將兵法中的精義完全發揮。

  這本是必殺中的一劍,可是這一劍沒有中。

  ***

  除了謝曉峰外,世上絕沒有第二個人能避開這一劍,因為世上也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慕容秋荻。

  他能避開這一劍,並不是他算準了這一劍出手的時間和部位,而是因為他算準了慕容秋荻這個人。

  他瞭解她的,也許比她自己還多。

  他知道她不是潑婦,也知道她絕不會有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

  劍鋒從他脅下劃過時,他已擒住她的腕脈,他的出手時間也絕對準確。

  短劍落下,她的人也軟了,整個人都軟軟的倒在他懷裏。她的身子輕盈,溫暖而柔軟。他的手卻冰冷。

  長夜已將盡,晨曦正好在這時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她臉上。

  她臉上已有淚光,一雙朦朦朧朧的眼睛,又在痴痴迷迷的看著他。

  他看不見。

  她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我也要殺你,你也奪過了我的劍,就像這樣抱著我!」

  他聽不見,可是他忘不了那一天——

  是春天。

  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濃蔭如蓋的大樹下,站著個清清淡淡的大女孩。

  她看見了他,對他笑了笑,笑容就像春風般美麗飄忽。

  他也對她笑笑。

  看見她笑得更甜,他就走過去,採下一朵山茶送給她。她卻給了他一劍。

  劍鋒從他咽喉旁劃過時,他就抓住了她的手,她吃驚的看著他,問他:「你就是謝家的三少爺?」

  「你怎麼知道我是?」他反問:

  「因為除了謝家三少外,沒有人能在一招間奪下我的劍。」

  他沒有問她是不是已有很多人傷在她劍下,也沒有問她為什麼要傷人。

  因為那天春正濃,花正艷,她的身子又那麼輕,那麼軟。

  因為那時他正少年。

  ***

  現在呢?

  十五年漫長艱辛的歲月,已悄悄的從他們身邊溜走。

  現在他心裏是不是還有那時同樣的感覺?

  她仍在低語:「不管你心裏怎麼樣想,我總忘不了那一天,因為就在那一天,我就把我整個人都給了你,迷迷糊糊的給了你,你卻一去就沒了消息。」

  他好像還是聽不見。

  她又說:「等到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已訂了親,你是來送賀禮的。」

  「那時我雖然恨你,怨你,可是一見到你,我就沒了主意。」

  「所以就在我訂親的第二天晚上,我又迷迷糊糊的跟著你走了,想不到你又甩下了我,又一去就沒消息。」

  「現在我心裏雖然更恨你,可是……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樣,再騙我一次,再把我帶走,就算這次你殺了我,我也不怨你。」

  她的聲音哀怨柔美如樂曲,他真的能不聽?真的聽不見?

  他真的騙了她兩次,她還這麼對他。他真的如此薄情,如此無情?

  「我知道你以為我已變了!」

  她已淚流滿面:「可是不管我在別人面前變成了個什麼樣的人,對你,我是永遠不會變的。」

  謝曉峰忽然推開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她還不放棄,還跟著他。

  斗室外陽光已照遍大地,遠處山坡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他忽然回頭,冷冷的看著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殺了你?」

  她臉上淚猶未乾,卻勉強作出笑臉:「只要你高興,你就殺了我吧。」

  他再轉身往前走,她還在跟著:「可是你的傷口還在流血,至少也該讓我先替你包好。」

  他不理。

  她又說:「雖然這是我叫人去傷了你的,可是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只要你開口,我隨時都可以去替你殺了那些人。」

  他的腳步又慢了,終於又忍不住回過頭,冷酷的眼睛裏已有了感情。

  不管那是愛?

  還是恨,都是種深入骨髓,永難忘懷的感情。

  ***

  堤防崩潰了,冰山融化了。

  縱然明知道堤防一崩,就有災禍,可是堤防要崩時,有誰能阻止?她又倒入他懷裏。又是一年春季,又是一片綠草如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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