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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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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咪咪十一歲那年,雷婆婆竟也死了,從此咪咪就一個人住在這孤島上,孤獨而寂寞,直到現在。 這就是辛捷所能知道的全部事實,至於這事實後面神秘的真相,大約普天之下,除了那大哥、二哥兩人之外,誰也無法知道。 於是辛捷就在這神秘的孤島上留了下來,因為他即使急於離去,但這裏四面環海,絲毫不懂水性的辛捷,即使有船,也無法越過這遼闊萬里的海面,何況他此刻不但沒有船,連支槳都沒有哩。 他深切地希望這咪咪口中的大哥、二哥能夠快些來,那時候,他就要憑著自身的武功來揭穿這個神秘的謎。 他也希望自己能將咪咪帶回人世,讓她享受一些人類的溫暖。 至於咪咪呢?她完全沉醉於辛捷口中有關人類的一些事了。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人類是這麼可愛,和她大哥口中所說的完全不同。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在他們終日相對中溜了過去,而少年的男女終日相對,能不互生情愫嗎? 尤其是咪咪,她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人」,而且是一個和她年齡相若的男人,在這以前,她少女的心完全是一片純白,絲毫沒有任何雜色,此刻卻讓辛捷抹上一片淺紅了。 雖然她還不能十分清楚地瞭解自己這份情感的意義,但這種純真情感卻最是動人,因為這是絲毫沒有夾雜著別的因素的。 而辛捷呢?這曾經歷過許多情感波折的少年,對咪咪的情感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因「憐憫」而轉變成「憐愛」了。 辛捷來的時候尚是有星無月,此刻卻已月滿中天了。 自從他來到這孤島之後,生命的意義,在咪咪的感覺上像是已經完全改觀,以往的寂寞、空虛,此刻已變為充實、幸福。 她輕輕地倚在辛捷身側,那她前些日子還認為是那麼冷酷淒涼的黑夜,此刻在她眼中卻充滿著幸福的溫馨。 同樣一個月明之夜,卻往往會使幸福的人益覺美妙,不幸的人倍感淒涼。 他們靜靜坐在兩個距離極近的石墩上,繁星滿天,月明如洗,面對著那風致青蔥的小山,晚風從林木中和煦地吹到他們的背上,咪咪心中固是滿懷溫馨,就連辛捷也不禁為她這份純情所動,一縷情思冉冉而起。 夜靜得很,誰也不願意說話,因為世間永無任何一句話能比得上這種靜穆的情意,偶爾交換的匆匆一瞥,便是世間最美的言語了。 突地,隨著晚風傳來一聲陰森入骨的冷笑。 這笑聲像是一縷尖風,頓時使得辛捷的骨髓都像已凝結住了! 大驚之下,他雙手一按石墩的邊沿,唰地沖天而起。 他久經憂患,對於應付這種突生之變,已比先前鎮定得多,他也知道對於背後而生之變,最好的應付之法便是騰身而起。 此刻他身軀凌空,蜂腰在空中一扭,瘦削的身軀便倏然轉變了一個方向。雙掌交錯,後腿微蹬,目光機警地朝下面望去,卻見兩個灰綽綽的人影冷然並肩站著,距離他先前所坐的石墩不過僅只丈餘。 他倒吸一口涼氣,這兩人來到自己身後這樣近的距離之內,自己卻連影子都不知道,孤島之上何來此輕功如此高絕的人物?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這情況雖然令他驚嚇,但他可也不能永遠停留在空中不下來,他雙腿再次後蹬,身軀便曼妙地朝後面飄落下去。 他盡可能地將自己的下墜之勢放得極慢,以便自己能夠有充份的準備來應付這突生之變;因為雖然這兩人的來意尚不可知,但是就衝那笑聲中的寒意,也就可忖度出一些了。 就在他身軀拔起再下落的這一剎那,咪咪也站了起來,轉頭去望,脫口呼道:「大哥!原來你來了。」 這句話使得辛捷下墜之勢倏然加快,腳跟一落地,目光前望,一接觸到那兩人的身形,他不禁驚得往後退了兩步,若不是他生性的鎮靜,任何人都會嚇得叫出聲來。 此時雖已入夜,但月華甚明,辛捷的目力又倍敏於常人,只見幽清的月色裏,冷然站著兩個灰慘慘的人影,一個雖然身軀與常人無異,但臉上卻像是平整的一塊,無鼻無耳,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只有眼睛像是兩粒孤星,發出澈骨的寒光。 另一個卻只齊到他的胸部,頭如芭斗,身軀也頗粗大,但兩手兩腿卻像幼兒似的又細又短;在這幽清的孤島月夜裏驟眼望去,這兩人簡直比鬼魅還要可怖,哪裡像是人類? 辛捷目光一落到這兩人身上,便再也收不回來,全身也起了一種難言的悚慄,一縷寒意沿著骨髓直透入心裏。 這兩人四隻餓狼般的眼睛也正在打量著他,對於他方才施展出的那一身輕功也像是無動於衷。 咪咪走前一步,道:「大哥!這次你帶了甚麼東西給我……」 語聲未落,已被一聲冷哼切斷,一個像是發自墳墓的聲音冷冷道:「這個漢子是誰?從哪裡來的?難道他沒有看到岸邊那塊擅入者死的石碑嗎?」 辛捷雖然驚悸,此刻仍然一抱拳,朗聲說道:「在下海上偶遇風暴,飄流此間,多承這位姑娘仗義相救,卻不知此處是兩位的禁地,只是……」他劍眉一軒,接著道:「小可卻有一事請教兩位,這座海上孤島,難道是兩位買下來的嗎?」 自從咪咪訴說了自己的身世之後,辛捷就對她口中那毫無人道的大哥、二哥起了極大的厭惡感,此刻見了這兩人的形狀,就知道做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來的人物,外表也無人味,他雖然也有些驚悸,但與生俱來的傲骨俠心卻未因此而磨滅,是以朗然說出這番話來。 哪知這兩人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似的,四道森冷的目光凜然在他身上滑動著,等他說完,才陰笑一聲,緩緩道:「盞茶之內,閣下還是想個最舒服的死法吧,若是閣下憑著一些身手想和我兄弟為敵,那麼閣下恐怕就死得沒有那麼舒服了。」 他一字一字地說出,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寒冰似的,生像是他叫一個人馬上就死,是極其公道而自然的事似的。 辛捷面色微變! 咪咪卻又搶上了兩步,惶恐地說道:「大哥,他……他沒有做壞事,你為甚麼要他死呀?」 那四肢如廢的怪人目光一轉,冷然移到她臉上,尖銳地微笑一下,道:「妳記不記得妳說過要永遠聽我的話?再過兩年,我就帶妳離開這裏,讓妳過神仙一樣的生活,妳要記得,天下除了妳大哥、二哥之外,都是想害妳的,妳千萬不要上他們的當。」 在對咪咪說話的時候,這怪人顯然已將聲調盡量放得和緩,甚至他有生以來,再沒有對其他人說過這麼和緩的話。 咪咪嗯了一聲,低下頭去,從她有知之日開始,她就不斷地聽著這種相同的話,對她大哥、二哥的命令,也從來沒有違抗過,因為她一生中所受的全部教訓,就是她的身心都是被她的大哥、二哥所擁有的,她是應該屬於他們的,這種觀念似乎已在她心裏生了根,任何人若處在她的環境之下,怕也都是如此的。 但此刻她心中卻有著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像是已要突破多年來錮禁她心靈的枷鎖,像是已要使她來反抗她身心的主人,這兩個形如鬼魅的怪人。 辛捷此刻心中卻在捕捉著一個回憶,他甚至沒有去留意她的神情。 突地,他淒厲地大叫一聲,雙睛火赤,向那兩個怪人撲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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