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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這兩天我天天吃鹹菜硬餅,吃得嘴裡都快淡出個鳥來了,我實在想吃你一頓。」他歎著氣說:「只可惜有個人絕不肯答應的。」

  「誰不肯答應?」

  「就是躲在大樹後面的那個人。」

  「你怕他?」

  「有一點。」楊錚說:「也許還不止一點。」

  「你為什麼要怕他?」方成不服氣:「他是你的什麼人?」

  「他也不是我的什麼人,」楊錚說:「只不過是我的內人而已。」

  他還特別解釋:「內人的意思就是老婆。」

  方成站在那裡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也抱了抱拳,說:「謝謝你,對不起,再見。」

  「你這是什麼意思?」楊錚也忍不住問。

  「謝謝你是因為你肯把這種丟人的事告訴我,對不起是因為我寧可睡不著也不要一個怕老婆的人陪我喝酒,」方成忍住笑,故意板著臉說:「再見的意思就是你請走吧!」

  楊錚大笑。

  這麼多天來,只有這一次他是真心笑出來的!

  (二)

  夜深,聽月小築的人卻未靜,因為一缸女兒紅已經差不多被他們喝了下去。

  計劃已完成,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已經在侯府的庫房裡,楊錚已將死在藍大先生的劍下。

  大家都很愉快。

  只有狄青麟例外,這個世界上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能讓他覺得愉快和刺激的事了。

  在一缸酒還沒有喝完之前,他又問王振飛:「你相信藍大先生一定能找到楊錚?」

  「一定。」

  「楊錚的行蹤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已經到縣衙裡的簽押房去看過他的履歷檔案。」

  王振飛說:「趙頭兒帶我去的。」

  ——趙正無疑也是這條鏈子其中的一環,所以他故意將倪八的行蹤告訴楊錚,自己卻遲遲不來,絕不想和楊錚爭功。

  「楊錚是大林村的人,從小就和他寡母住在村後那片大樹林外面,如玉也是那個村子裡的人。」王振飛說:「這次他是帶如玉一起走的,他要調查這件案子,總不能帶著個姑娘在身邊,一定會先把如玉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

  王振飛又道:「他的兄弟都已被關在牢裡,他根本沒有別的可靠朋友,根本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我算準他一定會先把如玉送回他的老家,他們走的也正是回大林村的那條路。」

  他算得的確很準。

  他能夠坐上青龍會屬下堂主的交椅,並非僥倖,要當中原鏢局的總鏢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敢保證,明天這個時候,楊錚一定會回到大林村,一定已經死在藍山古劍下了。」

  (二)

  第二天的黃昏,楊錚果然帶著如玉回到了他們的故鄉。

  青梅子、黃竹馬,赤著腳在小溪裡捉魚蝦,縮著脖子在雪地裡堆雪人,手拉著手奔跑在遍地落葉的秋林。

  多麼愉快的童年!多麼甜蜜的回憶。

  就像是做夢一樣,他們手拉著手回到這裡,故鄉的人是否無恙?

  他們並沒有回到村裡去,卻繞過村莊,深入村後的密林。

  秋雨初歇,樹林裡陰暗而潮濕,白天看不見太陽,晚上也看不見星辰,就算是村裡的人也不敢入林太深,因為只要一迷路就難走得出去,楊錚不怕迷路。

  他從小就喜歡在樹林裡亂跑,到了八九歲時,更是每天要到這片樹林裡來逗留一兩個時辰,有時連晚上都會偷偷地溜出去。

  誰也不知道他在樹林裡幹什麼,他也不讓任何人跟他一起,就連呂素文都不例外。

  這是他第一次帶她來。

  他帶著她在密林裡左拐右拐,走了半個多時辰,走到一條隱藏在密林最深處的泉水旁,就看到了一棟破舊而簡陋的小木屋。

  呂素文雖然也是在這村子裡生長的,卻從來沒有到這地方來過。

  木屋的小門上一把生了銹的大鎖,木屋裡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個粗碗,一盞瓦燈和一個紅泥的火爐,每樣東西都積滿了灰塵,屋角蛛網密結,門前青苔厚綠,顯然已經有很久沒人來過。

  以前有人住在這裡時,他的生活也一定過得十分簡樸、寂寞、艱苦。

  呂素文終於忍不住問楊錚:「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因為我以前天天到這裡來。」楊錚說:「有時候甚至一天來兩次。」

  「來幹什麼?」

  「來看一個人!」

  「什麼人?」

  楊錚沉默了很久,臉上又露出那種又尊敬又痛苦的表情,又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是來看我父親的。」楊錚輕捶著窗前的苔痕:「他老人家臨終前的那一年,每天都會站在這個窗口,等我來看他。」

  呂素文吃了一驚。

  楊錚還在襁褓中就逃入大林村,他的母親一直孀居守寡,替人洗衣服做針線來養她的兒子,呂素文從來不知道楊錚也有父親。她想問楊錚,他的父親為什麼要一個人獨居在這密林裡不見外人。

  但是她沒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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