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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你們也知道那件事?」他厲聲問:「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昨天晚上府裡的趙頭兒派小劉連夜趕來找大哥,我們就知道有大事要辦了,所以今天晌午,我們兄弟就把小劉留下來喝酒。」

  「是他告訴你們的?」楊錚大怒:「我再三囑咐他不要把這件事洩露出去,這個王八蛋好大的膽子。」

  「我們明白大哥的意思,大哥不讓我們知道這件事,只因為對頭太厲害,事情太兇險,一失手就難免要送命。」

  弟兄們紛紛搶著說:「可是我們跟隨大哥多年,如果不是有大哥在前面擋著,我們這票人只怕早就死了一大半,我們早就準備把這條命交給大哥了,就算拼不過別人,好歹也得去拼一拼,就算要去死,弟兄們好歹也得死在一起。」

  楊錚緊握雙拳,眼睛彷彿已有熱淚要奪眶而出,他總算忍住了。

  弟兄們又說:「我們雖然不知道那個姓倪的究竟有多厲害,可是他敢動『中原鏢局』的鏢,當然是個扎手的角色,可是我們兄弟也不含糊,在大哥手下,我們也辦過不少有頭有臉的案子,就算要用兩條命去換一條,好歹也能拼掉他們幾個。」

  楊錚用力握住弟兄們的手,大聲道:「好,你們跟我走。」

  弟兄們立刻大聲歡呼,不知是誰居然還捎了一大罈子燒酒來。

  「大哥要不要先喝兩杯?」

  「咱們用不著喝酒來壯膽,要喝,等辦完了事咱們再痛痛快快地喝他娘的一頓來慶功。」

  弟兄們又大聲歡呼:「對,先扁那個泥王八,再喝他娘的一個不醉是『烏龜』。」

  但孫如海和「野牛」總得先派兩個人送回去,派誰呢?誰也不願意去,誰都不願錯過這件大事,大家準備抽籤,楊錚卻決定:「要老鄭和小虎子送他們回去。」

  老鄭新婚,兒子還沒有滿週歲,老鄭明白楊錚的意思。心裡又難受又感激,小虎子卻不服:「大哥為什麼派我去?」

  楊錚先給了他一巴掌,再問他:「你難道忘了你家裡老娘?」

  小虎子不說話了,掉過頭去的時候,眼眶裡已滿盈熱淚。

  孫如海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心頭一股熱血上湧,大聲向楊錚呼喊:「你放開我,我再跟你拼一拼,我孫如海也不是孬種,我也一樣不怕死。」

  在旁邊被牛筋索四馬攢蹄綁住的「野牛」,忽然一口痰吐在他臉上,破口大罵:「你個龜兒子不怕死誰怕死?現在你鬼叫有個屁用。還不快閉上你的鳥嘴!」

  看著老鄭和小虎子把兩個人架走,楊錚忽然歎了口氣。

  「孫如海本來也許真的不是孬種,只不過最近日子過得太好服,人也變了。」他的歎息聲中頗有感懷:「一個人能在江湖中像他混得那麼久已經很不容易,要真的不怕死更不容易。」

  (二)

  倪八太爺的頭在疼。

  他當然不是為了楊錚頭痛,一個小小的縣城捕頭,根本沒有放在他眼裡。

  他頭痛,只因為他晚上喝的酒現在已經快醒了,晚上他喝得真不少,「中原鏢局」的總鏢頭「寶馬金刀」王振飛雖然因為要趕到牡丹山莊去買馬而沒有親自押這趟鏢,可是押鏢的五位鏢師也不是好對付的。

  他以掌中一對跟隨他已有三十年、陪伴他出生入死至少已有兩三百次的「刀中拐」,和他十五個死黨並肩苦戰了大半個時辰,折損了六個人後,才總算把這趟鏢劫了下來。

  只不過這還是值得的,一百八十萬兩雪花花的紋銀,已經足夠他舒舒服服地度過餘年了。

  他已經有五十六歲,把這筆銀子送回老家後,他就準備洗手不幹到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去享受幾年。

  倪八太爺是蜀人,喜歡坐「滑竿」。

  兩根竹竿間綁著張椅子,用兩個人抬著走,就叫做「滑竿」。

  坐在滑竿上,又舒服、又通風,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顧到,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後面那一連串裝滿了銀子的大車。

  押車的都是他的死黨,都是身經百戰的好手。

  雖然他相信在這條路上絕對沒有人敢來動他,但行動卻還是很謹慎。

  他用這種獨輪車來送銀子,就因為這種小車子最靈巧方便,走在道上也絕不會騷擾到別人。

  這種車子是用人推的。

  騾馬有蹄聲,人沒有,騾馬會亂叫,人不會。

  他很放心。

  天已經快亮了。

  倪八太爺坐在滑竿上閉著眼養了一會兒神,偶然回過頭,忽然發現後面那一長串獨輪車好像短了一截!他數了數,果然少了七輛。

  在最後押車的「銅錘」也跟「野牛」一樣,是他從滇邊苗疆裡帶出來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出賣他。

  銀車怎麼會少?

  倪八太爺雙手一按滑竿上的扶把,人已飛身而起,凌空翻身,腳尖在後面第四輛獨輪車推車伕的頭上一點,剎那間就已踩過八個車伕的頭頂,竟在人頭上施展出他傲視江湖的「八步趕蟬」輕功絕技,掠過了這一長串銀車,到了最後一輛。

  後面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可是在最後押車的「銅錘」已不見了。

  在銅錘前面押車的是成剛,今天也多喝了一點,根本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看見倪八太爺滿天飛人,才趕過來問。

  倪八太爺什麼話都不說,先給了他兩個大耳光,然後才吩咐他:「快跟我到後面去看著。」

  月落星沉,四野一片黑暗,黎明前的片刻總是大地最黑暗的時候。

  後面還是沒有一點異常的動靜,聽不見聲,也看不見人。

  可是路旁的長草間卻好像有點不對——風吹長草,其中卻有一片草沒有動。

  因為這片草已經被人壓住了,被八個人壓住了。

  七個車伕已經被打暈。被人用四攢馬蹄綁住,嘴裡都被塞上了一枝只有公門中人才常用的鐵胡桃,在最後押車的「銅錘」已經被人用一根牛筋索從背後絞殺。

  倪八太爺反而鎮靜了下來,只問成剛:「剛才你連一點動靜都沒有聽見?」

  成剛低頭,他什麼都沒有聽見,他一直都不太清醒。

  倪八從車伕嘴裡掏出一枚鐵胡桃,四下張望,不停地冷笑:「好,好快的手腳,想不到六扇門裡也有這樣的硬角色。」

  成剛終於囁嚅著開口:「聽說這裡的捕快頭兒叫楊錚,手底下很有兩下子。」

  倪八皺眉:「難道連孫如海和『野牛』兩個人都對付不了他?如果他真是個這麼厲害的角色,現在只怕已經繞到前面去對付我那頂滑竿去了。」

  成剛變色:「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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